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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周廉撲熄了一大半的琉璃般的燈燭,原是熠若白晝的艙室, 一霎地,陷入了明暗參半的光影之中, 船室內的所有人,俱是立在了明暗交界處的亮面,而望鶴與溫廷安,則是居於暗面地帶。
呂祖遷飛快地縱掠至艙外的艙室之內,將諸多舷窗逐一啟開,少時,便時不時有一陣暈濕的風徐緩拂來,這個時候,暴雨初歇,遠處的蒼穹之上,出現了一抹拱橋般的飛虹,儼似驚鴻照眼來。
溫廷安知曉,生產過後的產婦,身子骨其實是非常脆弱的,不太能夠吹冷風,但是船艙的空氣委實不流通,極是燥悶,這對望鶴的呼吸並不算友好,姑且開幾扇舷窗,風先從甲板上吹散過來,穿過外艙,再是拂過內艙,這個時候,風速會減緩很多,濕氣會被篩濾得一乾二淨,只餘下一陣徐緩的清風,極淡地拂掃而來。
這廂,其他人亦是絲毫沒有閒著,溫廷舜淡聲吩咐郁清與甫桑:「將阿夕喚醒。」
甫桑給郁清遞了個眼色,郁清抱臂而走,右掌的食指與中指併攏,往陷入昏厥的阿夕身上的某處穴道,戳了一下,阿夕頓時醒轉了過來,她揉摁了一會兒疼痛勁麻的後頸,舉目四望,眼神定格在郁清身上時,眸露惕意,正欲掀身抻臂,一舉招呼了過去。
郁清三下五除二拆掉了她的招數,鎖眉凝聲道:「望鶴師傅生了。」
阿夕悉身觳觫一滯,當下果真不跟他大動拳腳了,旋即撲至席褥前急切地查探望鶴身上的情狀。
溫廷舜將掩罩溫廷安身上的床褥,徐緩地揭了下來,伴隨著一片雪白到發膩的光,光影由亮轉暗,溫廷安抱著一個孱弱幼小的幼崽,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野當中。
這一個嬰孩,委實太過清癯瘦弱,攬抱在溫廷安的懷中時,就跟芝麻綠豆一般大小,皮膚呈現出褶皺的情狀,通身布滿了枝狀般的污血。燭火熠熠,形成一個微渺朦朧的罩子,薄薄地照徹著嬰孩的面容,她的面容祥和而安寧,不哭不鬧亦不響,眼褶堆了好幾層,是一對漂亮的雙眼皮,鼻兒挺,唇渦小,膚色皓白。
總而言之,望鵲整體的行相,是隨了她的母親望鶴的,纖弱,聖潔,柔潤,寧謐,纖塵不染,儼若一尊極為易碎的瓷器。
望鵲那一條纖細的臍帶,仍舊攥握於溫廷安的手掌心當中,臍帶是必須剪掉的,溫廷安遽地吩咐道:「速取剪子和布條來。」
溫廷舜適時遞上了一柄剪子和一個包裹成襁褓的布條,溫廷安循照著疇昔崔元昭給她所傳授的經驗,小心翼翼地剪掉纏連在嬰孩身上的臍帶,繼而用布條,蘸過了熱水後,為它擦拭掉了悉身的血污,最後,將它盛裝入焐熱過後的襁褓之中。
溫廷安俯眸凝視著望鵲的面容,不知為何,竟是生出了一種恍若隔世之感。前幾日,造謁夕食庵的時候,望鶴還讓她諦聽過腹中的胎動,望鶴一直說,『溫檀越提到大理寺的時候,望鵲她踢了貧尼一下。』
那個時候,溫廷安說了好幾回『大理寺』,就能聽到望鶴的反饋:『她一直在踢貧尼,如此看來,望鵲確乎與溫檀越有不淺的緣分。』
疇昔的種種畫面,儼若一軸皮影戲,拂掠過溫廷安的眼前。
她委實沒有料想過,親自為望鶴師傅接生胎兒的人,竟會是自己。
這心情,放在前世的語境之中,就像是乘騎雲霄飛車一般,忽上忽下,她的手掌觸碰到嬰孩的皮膚時,仿佛能夠觸碰到對方的心臟,兩個人的心聲碰撞在了一起,此一瞬,她的身軀如過電了一般,頭一回切身地覺知到,生命誕生全過程的諸般奧妙。
她不由望向了溫廷舜,溫廷舜的目色,原是在望鵲身上,覺察到了溫廷安的目色,他遂是凝眸注視她,摸出一個帕子,不疾不徐地替她擦拭去了她那蘸染在鬢角、面頰、手掌心的血漬,嗓音喑啞溫沉:「辛苦你了。」
阿夕見到這一位名曰『望鵲』的嬰孩,眸色明顯地怔凝住,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望鵲,這個素來滿面戾色的女子,生平頭一回露出了一份屬於身為父輩的腆然與動容,她心中有一塊常年乾涸的、寸草不生的地方,一時之間,春回大地,萬物復甦,草長鶯飛。
望鵲是她與望鶴之間的孩子,她盼了整整一年,盼星星,盼月亮,終於將她殷切地盼來了。
周廉、楊淳、呂祖遷,並肩圍立在床榻邊緣,面上具顯動容,眸眶亦是蘸染了一絲顯著的暈紅。
豐忠全看到了溫廷安懷中的嬰孩,那一剎,整個人仿佛被一種極是輕盈的東西,深深地擊打中了,一股溫熱濡濕的水漬,猝然湧入了自己的眼眶,豐忠全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,眼淚就這般自然而然地湧入其中。
望鶴和阿夕,是他看著他們從小長到大的,她們幼小稚拙的模樣,仿佛尚還擱於昨日,但今兒,他一直視其為女兒對待的望鶴,居然成了母親,小望鵲也順利地降世了。
官船上的其他人見得此狀,亦是動容不已,畢竟,大理寺所挽救的,是一個母親和她的一個孩子啊。
怎麼能夠不教人激動呢?
溫廷安率先將嬰孩,抱至望鶴跟前,楊淳拿來一個蠶絲質地的引枕,幫望鶴慢慢墊高,為她撐起身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