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5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目睹此一情狀, 這多少教阿繭有些無所適從了,這與他預想之中的情狀根本不符合, 按照他規劃好的場景,他手上拿捏著望鶴的命脈,若是望鶴死了,這就是一屍兩命的事,人命關天,官府根本不可能會是坐視不管,更何況是素來推鞫甚嚴的大理寺!
說得更加嚴謹一些,溫廷安與望鶴是有不淺的交情的,在廣州府,望鶴盡了東道主之情誼,對溫廷安不算薄待,如今望鶴身陷險境,不僅性命不虞,就連腹中胎兒亦是眼看不保,溫廷安就這樣捨得這般,眼睜睜地看著望鶴死去麼?
阿繭在一人一舟上澆灌滿了胡麻油,只消他拋下火摺子,就會將這一隻烏篷船和望鶴,付之一炬。
溫廷安真的能,對這種慘狀,保持一副無動於衷的態度麼?
還有阿夕。
以阿繭對阿夕的了解,鍾愛一生的胞妹性命垂危,阿夕能置若罔聞麼?
阿夕可是在官船上,掙扎得最厲害、反應最激烈的人,她難道就能對望鶴坐視不理麼?
阿繭微微瞠目,朝著官船的方向遙遙望過去,阿夕被兩位官兵牢牢地扣押著,面容上儘是一副冷漠的霾霜,原是攢有潦火的眸色,此一刻,這一簇象徵著憤懣的火,『咔擦』一聲,在阿夕的眸底泯滅了。
無聲無光無影,像是千萬間廣廈傾覆過後的遺墟,沒有一絲一毫的生命力,任由滂沱暴雨蹉跎。
阿繭百思不得其解,阿夕為何會露出這一副漠冷的面容,難道她對望鶴,真的能夠做到見死不救麼!
阿繭直直盯著受銬的阿夕,仿佛要在對方身上狠狠盯出一個窟窿出來。
這廂,溫廷安漫不經心地打了一個哈欠,抬首細細地觀望一番天時:「快近午牌時分了,你要燒的話,便快些燒,我們還等著將你和望鶴帶回廣府交差。」
阿繭太陽穴突突直跳,攥握著火摺子的力道,不經意間地緊了一緊,他望著烏篷船、被半淹沒在海水之中的望鶴,以及手掌心之中的火摺子,整個人的態度開始出現了一絲游移。
假令官府真的拿不出一萬兩紋銀,到最後,他的結局註定是要被逮捕,而且是一無所得,那這一出玉石俱焚的戲碼,又有什麼意義?
這也豈不是意味著,望鶴毫無利用價值麼?
畢竟,官府已經露出一副『罔顧她的死活』的態度了。說得也是,望鶴是戴罪之身,本就罪孽深重,若是真要依律論懲,絞刑、問斬是逃不掉的,反正她的下場逃不過一個『死』字,是以,對於大理寺而言,望鶴目下的處境,不過是死在誰手上的問題,不論是死於問斬台上,還是死於烏篷船間的火殛,本質上皆是殊途同歸。
若是毫無利用價值的話,那在目下的光景當中,望鶴和她腹中的胎兒,對於阿繭而言,莫不是對他構成了累贅?
畢竟,他當下只有兩條路可以走,燒,或是不燒。
阿繭最初的目的,是希望以縱火燒船的手段,逼迫官府拿出一萬兩來贖人。
但問題是,官府拿不出一萬兩紋銀贖人,擺明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態度,望鶴他們不救了,她腹中的胎兒,他們也不打算去救了,讓他去縱火,燒就完事兒了,總而言之,他是逃不掉的了。
甫一意識到這一點,阿繭的眼角劇烈地痙攣抽動著,他的目色從阿夕騰挪至溫廷安身上,溫廷安仍舊是一副『請君自便』的散漫態度。
這一刻,阿繭心中確定了某一樁事體,他確信了,他燒或不燒,結局都是一模一樣的,根本不會有絲毫嬗變。
他燒了船,大不了真的讓一屍兩命,他也逃不掉,因為周遭都有設伏。
他沒燒船,官府遂等待他去燒,反正拿不出一萬兩紋銀,再加上他所挾持的人,是包庇過真兇的罪犯,本就該拖出去問斬的人,他挾住了她,視之為人質,對官府震懾作用其實不太大。
簡言之,不論燒或是不燒,阿繭都不可能獲得這一萬兩紋銀,並且,更重要地是,勢必會招來牢獄之災。
更進一步而言,他殺瞭望鶴,或者是沒有殺她,唯一能改變地是,大理寺對他的罪咎量刑。阿繭清醒地意識到,在郝容、賀先這先後兩樁命案當中,他的身份一直是阿夕的幫凶,因於此,手上從未蘸染過人命。
若是沒有弒害望鶴,保住母子平安,那麼,大理寺對他的推鞫與量刑,興許還能輕上一些,不會淪落至秋後問斬、執行絞刑的地步。
若是弒害瞭望鶴,一屍兩命,他手上蘸染了整整兩條人命,那便是真正意義上的弒人了,這已經構不上是活罪,而是一樁板上釘釘的死罪了。
光是想一想自己將會被押入絞刑架上,劊子手各立兩端,等待盤旋於頭頂上空的鍘刀墜下來,這一幕,就已是讓阿繭眸瞳皺縮,毛骨悚然,原是成竹在胸的心緒,逐漸被一種詭譎的畏懼感所籠罩,懼怖之感,儼若一重天穹之上的陰霾,掩蔽在他的顱頂上方。
阿繭攥著火摺子的手,掌心腹地當中,隱微地滲出了一絲薄汗,他心口瘋狂地跌墜,他並不想死,自己絕對不欲就這般過早死去。
他心中開始生出一絲強烈的悔意,開始替自己的魯莽之舉,而懊喪不已。
他就不該挾持望鶴的!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