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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安深忖了一會兒,道:「追。」
眾人面色各異:「為何要追,難道周寺丞說得不對麼?明明是刻意留下來的船轍我,我們為何要去追,萬一,這就是個陷阱呢?」
溫廷舜替溫廷安答了眾人的疑緒:「這不會是陷阱,而是一個暗示。」
眾人復又紛紛看向他,等待他繼續將話說下去。
溫廷舜遂是道:「此前,她其實已經說過挾人要價之事,既是如此,也就不難預測阿繭的計劃了,他故意留下來船轍,有意引我們前去,這就是一個暗示——」
阿繭在山陰處的大澤等著官府,以望鶴的性命做要挾,意欲挾人要價。
聽及此,被綁縛的阿夕眸瞳怔縮,眸底陰戾之色盡顯,此前溫廷安所講的話,端的是一語成讖,她的手綑紮於麻繩之中,因是劇烈的掙扎,手腕與皮膚被磨損出深層的疤痕,當下只聽她咬牙切齒的低喃一句:「我真後悔當初,被他撞見弒人一幕的時候,沒有手刃他!所謂的慈悲,就是縱容人性繼續作惡下去!」
這時候,溫廷安一錯不錯地凝定阿夕,凝聲問道:「你覺得,你跟阿繭,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麼?」
阿夕驀然怔了一怔,說道:「你說什麼?」
溫廷安半垂下眼瞼,挽著手臂道:「阿繭執著於錢財,人為財死,而你,是為了你的妹妹望鶴瘋魔,一次又一次地犯下弒人的罪咎,你和阿繭,從某種程度而言,可以稱得上是殊途同歸,大江歸流,你覺得呢?」
阿夕冷然哂笑了一聲,重溫了一回溫廷安方才所述的那幾個字:「殊途同歸,大江歸流麼?」
一陣風徐緩地吹拂而來,鬢角之間的一綹亂絲,有一下沒一下擊撞於她瓷白的面容上,她陡地現出一絲頹敗的行相出來,囚衣之下的手,鬆了又緊,緊了又松,她的第一反應,是不太願意承認溫廷安所述之話,畢竟,她從不願意與瓦礫為伍,尤其是阿繭這等讓她數次起過弒意的蠅營狗苟之輩。
阿夕意欲辯駁一二,但仔細思忖了一番,兜兜轉轉之後,仔細思忖之後,覺得溫廷安之所言,到底是有些道理。
阿夕回溯起自己的前半生,確乎是同溫廷安所述的那般,她逐漸淪落為了一枝末路狂花,在弒害人命的這一條道路上,從此一去不復返了。
最先弒害了下野官員,工部尚書朝揚。朝揚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負.心漢,他與阿朝乃屬有實無名的關係,想當初,阿朝懷著一個月大的身孕,不惜顛沛流連千里,只是為了能得到他一聲確切的答覆。哪承想,朝揚此一『背信棄義』的舉止,終究是教阿朝失望至極,心間上受到了不輕的重創。
阿夕永遠都無法忘卻這般一幕,那一夜,幽州的雨,落得好大好大,陰寒冷鷙的雨水,砸濕在阿朝的面容之上,她鬢角間的髮絲,已然黏成綹,就像是攪纏在一起的海藻,覆在冷白的額庭之上,髮絲掩藏住她眼底的真實思緒,連她五官上的表情,亦是一併地遮掩住了。
阿夕永遠都記得,阿朝那時的模樣與面目,以及她所說的話,她的嗓音在雨幕之中一寸一寸地冷淡下去,但又有支離破碎的脆弱,這使得她整個人像是一尊遍體裂璺的瓷器,她抻手輕輕捂住逐漸隆起的腹部,低垂著眼睫,道:『長姊,朝大人他,是不是不喜歡我?他也不要我了。』
當時,阿夕聽到這一席話,心庶幾碎裂了去,胸口脹疼得簡直無法呼吸,她生平頭一回感受了心碎的滋味。
那眼淚,她恨不得替妹妹去流。
那心上的疼楚,她恨不得替妹妹去忍受。
殺念,也是從這一刻劇烈地誕生出來。
阿朝的面容滿是濡濕的水漬,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漬,雜糅在一處,面目教人看著極是垂憐,阿夕徐緩地伸出手,揩掉她面容上的淚漬,接著,將其深深擁入懷中,左胳膊摟緊她的腰背,右胳膊撫住她纖細的後頸,將阿朝真切地擁入懷中,鼻腔涌動著潤熱的澀意,啞聲道:『一切還有我,阿朝,我要你。』
懷中的人兒,極細微地顫了一下,開始伸出臂膀,結結實實地回擁住她:『是嗎,你要我麼?永不離棄?』
阿夕將妹妹攬入懷中,嘴唇親吻她的額庭,落下溫柔的一吻:『我們不是姐妹夫妻嗎?既是如此,我們就應當不離不棄,執手相依。』
那一刻,阿朝敏銳地覺知到了什麼,但她沒有去推拒長姊的擁抱,這天是冷的,雨是冷的,只有長姊的懷是溫熱的,長姊是她在這個人間世,唯一的依仗和掛念。
阿朝覺得自己唯一能夠依靠的,只有長姊了。
瓢潑大雨之中,阿朝學著回擁住長姊,爾後,她感受到自己冷薄濕寒的骨骼,在一寸一寸地熱起來,仿佛是被長姊的體溫熨熱了,她感受到一陣暌違已久的鮮活,她分不清楚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思緒,類似於親情,但又遠遠超出親情的範疇。
朝揚給她帶來的傷害,在長姊一次次悉心的安撫當中,逐漸消弭、殆盡,她說道:「那孩子生下來以後,隨我的姓,待這個孩子生下後,長姊給這個孩子取一個名字,好不好?」
阿夕的心中,感受到了一份持久的觸動:「你是想要我,給這個孩子取名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