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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阿繭收篙停棹,坐在一座烏篷船之中,他取下肩膊的汗巾拭了拭汗漬,日頭無法照清少年面容上的表情,他獨自佇於船檐之下,面容上儘是檐角投落而下的陰影,他擦拭完汗,身後適時傳了女子略顯羸弱的聲音:「阿繭,你是意欲帶貧尼去何處?」
望鶴有了八個月的身孕,本來這幾日,時不時便有幾回抑制不住的孕吐,這一回,她在烏篷船上,顛簸了整整一兩個時辰,她身體當中的不適感,隨著時間的推移,愈發強烈明晰。望鶴太陽穴突突直跳,感受到自己被一陣強烈的眩暈感攫住,肚腹里中的嬰孩,亦是一直在用腳踢她,望鶴胸臆之中徘徊著巨大慌亂和心悸,這種毫無安全感的思緒,反過來加劇了她身軀的痛楚。
望鶴本是要投案自首,欲要去廣州府的時候,阿夕竟是往她的後頸處來了這麼一下,她陷入了長久的昏厥之中,一覺醒來,便是發現自己在阿繭的一艘私用船上。
這時候,一直背對著她的阿繭,徐緩地轉過身來,日色終於照到了他的面容上,也將他的五官與神態照徹得一覽無餘。
還是記憶之中,那一副乖馴溫軟的面目,但接下來的一番話辭,卻有些教人膽寒:「我打算捎你去山陰處的大澤,這樣一來,待官府派遣的逮捕船追上來時,我就能占據高位,去跟他們挾人要價了。」
話辭之中,是毫不掩飾的勃勃野心。
望鶴起初以為是自己聽岔了,穠纖翹長的睫羽輕輕顫震一下,問:「什麼?」
再度細細回溯對方所說的話,俄延少頃,望鶴捕捉到了一個頗為匪夷所思的詞眼:「挾人要價?」
阿繭面靨之上的笑色,愈發燦爛了:「對呀,懷有身孕的望鶴師傅,應該很值錢罷,待價而沽的話,一百兩不成問題,畢竟夕食庵背後的財資如此豐碩,不論是你的長姊,還是廣州府,都應該願意給罷?」
阿繭說得如此輕描淡寫,但聽在望鶴的耳屏之中,卻形同一道千鈞驚雷,惺忪迷濛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,她的呼吸,亦是漸漸地僵凝住。
望鶴知曉自己,處於禎州東南一帶的鵝塘縣,此處的天候更甚於廣州府,明明是九月、十月的時節,但熱得同大暑一般。也正是因為空氣燥熱,可她卻深覺墜入冰窖一般。
望鶴陡地意識到了一種潛在的危險,這種危險,儼若陰冷的一條游蛇一般,吞吐著涼颼颼的粉色蛇芯,隱秘地遊走於她的周遭。
望鶴深吸了一口涼氣,意欲起身,離開了這一艘烏篷船,她做出了舍筏登舟的行止,哪承想,沒行幾步路,後頸處的衣領便是教人狠狠揪了起來,緊接著,她鬢角後的髮絲,被一股野蠻霸道的力道揪緊,髮絲被隱秘地揪扯起來,力道牽拉起巨大的疼痛,望鶴一記吃疼,急得去護住鬢髮。
「望鶴師傅,我本也不欲傷害您,但是你的性情非要如此固執,我也不得不做出一些阻止您奔逃的事情,」阿繭的嗓音仍舊是噙著一絲笑,但這時候的笑,多少裹藏著一些冷鷙威脅的意韻,一字一頓地說道,「再說了,望鶴師傅是由你的長姊阿夕委託給我的,我收了阿夕的錢財,就得把你照顧得妥當,是也不是?」
這些年,望鶴一直以為,阿繭只是一個單純的、對錢財有一些執念的少年,但今時今刻,她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看清這個少年的嘴臉。
不僅收了阿夕的錢財,居然還打算挾人要價。
這一副吃相,未免也太過於難看了些。
望鶴按捺住身子的極度不適與疼楚,眉心深鎖,凝聲道:「這些年以來,你每次尋我索要封口的財資,我哪次沒有給你?倒是你,人心不足蛇吞象,從最初的每半年一回,逐漸變成每月一回,旬日一回,從最初的一貫錢財,逐漸變成五貫錢、十貫錢,變得越來越多。」
望鶴一錯不錯地望定阿繭,沉聲道:「你從來都不知足,目下,你又想拿我性命相要挾,長姊所言沒錯,我就不該一而再,再而三的縱容你。」
但阿繭絲毫不以為意,笑意盈盈地道:「咱們打交道這般多年,望鶴師傅又不是第一回 認識我,我是一直缺財用,你們又這般富庶,貴為夕食庵的掌廚師傅和門面師傅,你們端的是日進斗金,我尋你們討要一些銀錢,這些錢財,在你們而言,根本就是九牛一毛,也根本不算過分罷?」
阿繭絲毫沒覺得自己不斷討要錢財的行為,有多麼無恥與過分。
欲.望,儼若是一個無底洞,能將人逼迫成另外一番迥乎不同的面目。
望鶴明晰地記得,她初見阿繭的時候,他只是無家可歸的乞兒,身形孱弱,行相落魄,剛好目睹了阿夕真正弒害朝揚的一幕,那個時候,阿繭對他們說了一句話:「行行好,我快要餓死了,只消你們能給我十枚銅板,能讓我買一碗麵食,好生果腹,我就對你們的事情守口如瓶。」
為了取信於阿朝與阿夕,阿繭當場便是發下了一個毒誓,若是他沒有循守誓約,他便要五雷轟頂,云云。
阿繭的面部表情,有多硬韌堅決,他的誓詞就有多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