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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阿夕覺得自己委實是低估了溫廷安。
其實,早在她進入審房的那一刻,阿夕的心中驀地響起了一道轟倒坍塌之聲,這一回,坍塌的痕跡非常明顯,塌陷的聲響很大,仿佛大到審房內的每一個人,都能聽見。
阿夕也是今時今刻,才真正地反映過來——自己明明就將溫廷安、溫廷猷、周廉、呂祖遷和楊淳,推下了那座水磨青泥板橋,五人一併沉了珠江,加之在那個危難的時刻之中,還落起了滂沱暴雨,珠江水淪落為了一支暴洪,若是有人跌橋墜河,定是九死一生,愣是神仙也難以救治,下地府見陰曹,肯定是必經之途。
阿夕就是這般作想,溫廷安肯定活不了,這樣一樁案子,肯定能夠被定性為懸案,既是如此,官府也不可能會推進這樣一樁案子。
但出乎阿夕意料地是,溫廷安居然能夠全須全尾地活著回來。
目色落在她身側峨冠博帶的青年身上,不論是豐知府還是楊書記,俱是對他畢恭畢敬,不敢有絲毫的懈怠,並且,有兩位隨扈打扮的青年,皆是稱呼他為「少將」。
這一切,阿夕全然是看明白了,原來是溫廷安尋了宣武軍這一大靠山來,這位大理寺少卿,乃是教宣武軍的少將所救。
「溫少卿的命,可真夠硬的啊。」阿夕的聲音在一寸一寸地冷下去,故作散淡之色的一張皮囊,悄然被卸了下去,繼而顯出一副獰戾而陰鷙的面目,吐音沉重,一字一句儼若游蛇吐信一般,在聽者的耳屏處,泛散出一陣教人心顫的寒慄,「能勾搭上宣武軍的人,也可算是造化了。」
見阿夕如此狂狷恣睢,近旁甫桑的容色微變,想要教此人一通好看,卻教溫廷舜一個淡寂的眼神制止住。
處置犯人的事,得要交予大理寺與廣府,畢竟,刑獄推鞫之公務,乃係隸屬於溫廷安的,宣武軍的職能再大,也不能越俎代庖。
這廂,溫廷安撿了個刑凳,在阿夕的對面告了個座兒,一錯不錯地注視對方:「以我對望鶴的了解,她一旦知曉你到底犯了什麼事,是絕對會勸你投案自首,而不是做逃犯,是也不是?」
阿夕冷哂了一聲,目色從幽緲憧憧的燭影之上,徐緩地挪移至溫廷安身上,回視她,沉聲道:「溫少卿說錯了一個推論,是阿朝要代替我去投案自首,說一切罪咎,皆是她所致,她想要替我兜攬下所有的罪孽,」話及此,阿夕的唇角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弧,「就像二十多年的那樣,我弒父以後,阿朝要替我頂罪,我不允,她說那就一起認罪,本是同根生,那便是要同生共死,假令我一個人落獄,那她就不活了。」
這一樁事,其實是在昨日暴雨之夜提到過的,溫廷安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之色,遂是問道:「望鶴說要替代你投案自首,那你的反應如何?」
阿夕似是聽到了一樁笑聞,顯然覺得溫廷安是在明知故問,嗤笑一聲,不知不覺之間,她的嗓音一點一點地寒冷下去,凝聲道:「我怎的可能,去教阿朝替我受這等苦難?她對我做的事一無所知,她是無辜的,我要教她逃得越遠越好,讓官府遣出的任何官兵,俱是無法抓到她。」
溫廷安進一步確認逃逸的性質:「望鶴是受你所迫,不得不逃逸麼?」
阿夕陷入了一番長久的緘默之中,良久才道:「我給她餵了一些眠安茶,這種茶,一次能讓人歇息上一個時辰,我讓她向歇下,然後吩咐阿繭送她逃出廣州府,不能往北逃,畢竟,愈是往北,便是越發靠近天子腳下,官兵也就越多,因於此,我們只能往南逃。既然是往南的話,阿繭就出了一個主意,不若去禎州暫且避一避風頭,溫少卿也知曉的,在大鄴的疆域版圖之上,除卻居於南島之上的雷州,便是只有禎州是陸地上最南的所在,官府對外來百姓的路引的驗察,也並不是很嚴苛,逃到那個地方,藏身便是很容易的一樁事體——」
「哪承想,」阿夕半咬著嘴唇,唇色變得蒼白薄涼無比,眸底漸漸聚攏了諸多霾意,「被你們一舉勘破了。」
翛忽之間,她的反應變得劇烈,容色變得陰鬱且憤懣,道:「為何我都投案了,你們還要揪著阿朝不放!罌.粟一物,是我投放在膳食之中,招徠外客的手段;郝容是我弒害的,是我將他推下珠江的,因為他知曉我招徠食客的手段與底細;賀先、唐氏和郝崢,這三個人亦是我弒害的,我弒害他的動機,同郝容一樣,因為發現了不當發現的事,所以,才會死於非命;至於唐氏和郝崢,為了徹底根除泄密的隱患,我也將母子倆弒害了。」
話至尾梢,阿夕雙眸微微充著血,舉起被鎖在枷板之中的手,音量走高:「所有的罪咎,皆是我一個人犯下的,我都投案了,不論是絞刑還是車裂,皆是無所謂,罪咎我一人來擔,你們為何要揪住阿朝不放?!銬我審我,難道還不夠麼?!」
因是掙扎得厲害,阿夕的兩截手腕,被枷板勒出了一道深紅紫青的痕跡,腥薄的血漬,沿著她的骨腕,就這般淋漓地流淌下來,空氣之中,亦是撞入一陣辛澀的血腥氣息,原有的潮雨發霉酸朽的氣息,減淡了好幾分,委實是觸目驚心,
溫廷安想起,阿夕也說過,二十餘年前,她和阿朝在廣府的牢獄之中,共同結為了姐妹夫妻,生同生,死同死,永生永世絕不分離,更不會嫁作他人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