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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在長達晌久的緘默後,劉大夫道:「那四少爺的後半生,很可能就是這般樣子了。」
「——畢竟,他吸食罌.粟的量,是尋常人的十倍以上,要是尋常人吸食,估摸著早就過身了,四少爺還能捱至今刻,姑且是奇蹟了。」
過身,是一句廣州白,謂之過逝的意思。
劉大夫的嗓音蒼老,音色平和,聲勢卻如同萬鈞驚雷,教整座內室一時陷入死水一般的深寂之中。
……若是溫廷猷沒有病癒,後半生就像是這般行相了。擱放在前世,即是一具植物人。
溫廷安大腦嗡嗡作響,心裡陡地一空,通身泛著輕顫,溫廷舜在她身後撐持住了她,道:「今日才是第一日,余剩六日,我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。」
少年的嗓音如磨砂似的,輕攏慢捻地碾磨於溫廷安的心上,他的話辭天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,讓她忐忑難安的心,一時悠緩地沉定了下來。
溫廷安抓住溫廷舜的胳膊,溫廷舜深深地反握住她,以益發溫實的力道,牽握住她,同時,他也同劉大夫相詢道:「這六日,我們能做些什麼?有什麼方子,是對溫廷猷的病情所有助益的?」
劉大夫忖度了一番,正色地道:「都說精誠所至,鐵樹都能開花,要喚醒四少爺,就得靠一腔誠意與毅力,你們幾位少爺,每日各花一個時辰,輪流同他說話,說些他中意聽的事,或者說他在意的事,力圖喚醒他迷失在潛意識當中的神智,指不定你們的誠心能打動上蒼,上蒼便教他真正醒轉過來,也不一定。」
溫廷安聞罷,與溫廷舜相視一眼,劉大夫不能保證這種『與失智之人交談』的法子一定能夠湊效,但卻是他們目下唯一能夠做的事情了。
劉大夫所搗磨而出的解藥,只能救治溫廷猷的性命,卻無法讓他恢復清醒,若是想教他恢復,必須依託精神治療法了。
這全然就是一場博弈,是與時陰賽跑,是同上蒼要人。
接下來的兩個時辰,溫廷安與溫廷舜,先後同溫廷猷說話。
溫廷安拿出溫廷猷所畫的作品,一幅一幅地在他面前展示,跟他說,這是他所繪摹的作品,比洛陽城畫學院的所有的生員,畫得都要好。
溫廷舜則是跟他歷數在崇國公府時期的共同記憶。
然而,兩個時辰下來,兩人說得幾近於口乾舌燥,收效甚微。
溫廷猷的病情絲毫沒有好轉的趨向。
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,但溫廷安扳著指頭數下來,還有六日,她不能急於這一時。
接下來,她的當務之急,便是去夕食庵抓人。
第171章
因是手頭上的物證足夠充分, 溫廷安決計於今夜,開始對阿夕、望鶴和阿繭進行抓捕,在此之前, 她需要再去見一見廣州知府豐忠全和楊書記楊佑。
原本, 她跟豐、楊二人商榷好了, 將於這日黎明時分,去抄封夕食庵,但是天有不測之風雲,阿夕綁縛了溫廷猷, 意欲弒害她,來讓這一樁公案成為懸案,好教官府無從推進。
其實, 溫廷安極想探一探官府的態度。在大理寺的官差出事落難後, 當地的官府到底是秉持著什麼態度,究竟是如何作為的, 是會官民相護,粉飾太平, 還是會站在大理寺的立場之上,嚴格稟守辦案的程序?
抵達廣府官廨,將至晌午的光景了,不知怎的, 日色逐漸變得陰翳起來, 穹頂之上雨雲麇集,山雨欲來風滿樓,空氣之中瀰漫著豐饒而荼蘼的木棉香氣, 平寂的氛圍之下,仿佛在包藏著某種攪纏人心的不安。風是霧漉漉的, 裹脅著灰濛濛的雨汽,勢頭很大,有一下沒一下地掠動著銅匭之下的木鐸,奏出一陣頗有節律的擊撞聲,這種聲音略顯尖哨、冷冽了些,就像是前世,大風吹過風箱內的百葉扇的聲響,一聲一聲地擊打與溫廷安的心扉上。
她本以為,憑恃豐忠全之前的保守做派,以及同阿朝阿夕姊妹的過去十餘年來的交情與關照,他會選擇包庇她們。
殊不知,甫一入官邸之時,豐忠全對她們說:「阿夕來自首了。」
溫廷安眉心一凝,這個素來難馴不羈的兇犯,手上攥著好幾條人命,不僅毫無悔過之意,昨夜下起滂沱暴雨的時候,竟是還弒害了大理寺的數位官差,意欲將案情壓下來。
在溫廷舜的眼中,阿夕這樣的案犯,應當是等著官府去抓她,而不是她主動投案。
但今下的這一局勢,委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,溫廷安很自然地想起一種李代桃僵的法子,會不會是望鶴代阿夕來頂罪?
畢竟,在二十餘年前,父親毆打母親時,阿夕弒父後,阿朝想要替她頂罪,但阿夕峻拒,最後事態發展成,兩人以『同生共死』的姿勢,共同認罪,共同被官府羈押,共同鋃鐺入獄。
這一則真相,是阿夕在昨夜說過的。
而今,迴蕩在溫廷安的腦海之中,她心中升起了一絲微妙的猜測,行入審訊房中,阿夕便是被銬在刑桌前,身上仍舊是昨晌雨夜裡那一身簡淡打扮,用於遮容的褦襶,擱放在她的右手前的審案上,案前還有一枝油燭,燃燒至殘膏的境界,燭花剪了又剪,最終僅剩下短矮的一小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