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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在很多人而言,溫廷舜一直是個很遙遠的存在。
周廉對溫廷舜的印象,一直都沒怎麼變過,在過去,他覺得溫廷舜,一直是一個棲住在雲端之上的人,人往遠處輕描淡寫地一站,毋需任何著力,一種不沾染人間煙火的氣息,便會迎面而至。
而目下的光景之中,周廉發現溫廷舜,出落得比以往更加沉蓄靜持,因為是穿過黃金甲、征戰過沙場的緣故,他的五官之中,原有的鋒芒,以及銳冷的稜角,被收斂了去,露出了趨於柔韌溫沉的弧度。
或許溫廷舜這些微妙的變化,一半是因為征戰沙場,至另一半的話——
周廉又往兩人緊偎相牽的手,深深覷了一眼,不知為何,他心中升起了一種茫然若失的感覺,原是滾熱的軀體,一霎地,一寸一寸涼下來,有一簇薄發的火光,在此一瞬悄然泯滅了去。
心中只有一道聲音在說,『原來如此』。
原來,溫廷舜之所以會有這些改變,是因為溫廷安。
原來,她如此珍視這一柄劍,也是有她自己的道理在的。
寒暄了一陣之後,溫廷安說了一下接下來的案情規劃,她決計時機不能再拖了,必須今夜就去對阿夕、望鶴和阿繭三人實行抓捕。
周廉道:「那我必須去。」
溫廷安搖了搖首:「劉大夫說過了,你的傷情很嚴峻,不能再大動干戈了。再者,大理寺這一回有宣武軍加持,軍兵實力豐厚,目下已經在廣府各座城門重重設卡,他們三人諒是要逃,也難逃法網。」
周廉本想溫廷安說,我是不放心你的傷情。
但看到近旁的溫廷舜,她有這般一位大人物護著,哪裡再會受傷?
兩人接下來還去見溫廷猷,溫廷安走了,溫廷舜也準備走,卻被周廉叫住。
周廉道:「溫少將,溫廷安在與兇犯對峙的那夜,她同我說,她很珍視一位故人所贈的軟劍,因為有了這一柄軟劍,她有了獨自赴約的勇氣。我當時一直在忖度,這位故人是誰,為何能在她心上占據這般大的份量,今時今刻我才發現,這位故人是你。」
明耳人都能聽出這一席話的端倪,溫廷舜略一凝眉,徐緩頓足,偏側過身。
周廉道:「她一直以來,雖然看起來很隨和,但骨子裡極為堅硬,也因為性格很軸,吃過很多苦和坎坷,尤其是這一回來廣府,被擺了很多道,但她一直沒有放棄查案,終於查到真凶,卻被陷害了去,我當時本想保護她,卻是束手無策。」
「溫少將,你要保護好她,別再讓她受到任何委屈和坎坷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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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至溫廷猷的院子,空氣之中,瀰漫著清郁乾澀的中草藥氣息,溫廷猷正半坐在簟竹藤編的方榻上,顯然是剛服過藥,蒼青色的嘴唇,微微張開,流下了深棕色的口涎,都是藥液,打濕了他身上的袍裾和枕褥。
目下替他更衣的,是赫然是陶一,他一晌執起布條,將溫廷猷的衣襟擦拭乾淨,一晌拿出一席乾淨的衣衫來,耐心熨帖的給他換上。
陶一是個流亡在江野之中的孤兒,原是拜賀先為師傅,跟他一同學習陶藝制瓷的技藝,已經有三個年頭,再學兩年,剛好能滿師,怎奈天有不測之風雲,師傅倏然遭了害,陶一無家可歸,最近收養在溫家,可以這麼說,陶一這個孩子,一直在等溫廷安,等著她給他一個交代。
見著兩人來了,陶一最後為溫廷猷系上腰絝,且對他溫聲說:「猷哥兒,你的兩位兄長來看你了。」
溫廷猷如一位入定的僧侶,眸瞼僵滯地半睜著,眼瞳空洞且渙散,視線游離,毫無聚焦,儼然在凝視著虛空,神態是支離破碎的,絲毫不見矜喜。見到兩位有血親關係的至親,他無動於衷,仿佛不曾真正看見,甚至,他也聽不到陶一的話辭,更不曾感知切身地到周遭環境的變化。
溫廷猷,仍舊沉陷在自己的世界之中,也不妨這樣說,他依然被深深困在了潛意識所編織的幻境之中,進退維谷,難以出焉。
溫廷安就像是昨夜的板橋上所做的那般,一遍又一遍地呼喚,輕喚他很多次,也扶住他的肩膊,輕輕地晃了晃,雖然溫廷猷的身體是清醒的,但她發現,他就像是晃不醒的人,任憑她和溫廷舜如何喚他,他始終散著視線,松塌著眼瞼,沒有應。
甚至,溫廷猷的身體是很排斥他們的觸碰的,整個人的皮膚難以自抑地抽搐在一起。
溫廷安喚了劉大夫來,問溫廷猷是什麼情狀。
劉大夫低低地喟嘆一聲,沉凝地道:「從昨夜救回來開始,四少爺感染了風寒,病情還較為嚴峻,他目眩、頭昏、畏寒、畏光,通身乏力,也缺乏尋常人該有的感知,甚至也無法言說……
「老夫算是力挽狂瀾,將四少爺從鬼門關里拉回來,但至於他何時能清醒,變回一個尋常人,就得看他的造化了。」
「要是造化好些,這七日之內,他便能恢復神智,假令造化差些的話——」
餘下的話,悉數泯滅在了劉大夫的一聲嘆息之中,溫廷安眸瞳僵了一僵,心臟起了褶皺,整個人皆是揪緊了起來:「造化差些的話,會當如何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