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1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安能看出來,溫廷舜是在有意緩和氛圍,但少年的肩頸,挺得筆直如松,面容上的神態,因是逆著光,顯出了一種退暈的輪廓,但線條亦是峻俏緊勁,一行一止之間,不曾有半絲半毫的妥協、折腰或是退葸。
溫廷安遂是道:「祖父。」
溫青松哂然,口吻不陰不陽地道:「你們倆,一個外姓的細路仔,一個飲水忘本的細路女,敢情這是合著來欺負我一個目瞽之人?」
溫廷安上前扶住溫青松另外一條胳膊,扶住他安穩落座,道:「我們是希望能得到祖父的成全與祝福。」
溫廷安話未畢,袍裾之下的靴履,便被那一根竹笻不輕不重地賞了一下。
溫青松冷聲道:「你案子不查了?糧米不送了?還有,那些大理寺的同僚,寄養在此處的那些小學徒,那個名曰陶一的孩子——這些人,你也不管了?
老者沉聲問道:「溫少卿是打算扔一堆爛攤子在我這兒?」
溫青松一旦提及這些檔子事兒,溫廷安才真正反應過來。她和周廉、呂祖遷和楊淳,南下至嶺南廣府,任務有二,一則調查郝容沉江案,二則籌集萬斤糧米,載送至漠北。
第一則任務,其實已經有了顯明的眉目。
他們已經查出了弒害郝容、賀成、郝家母子的真兇,並且破譯了郝容暗寄的那一份摺子上的真正意涵。
阿夕手上捏有四條人命,且不惜置大理寺於死地,溫廷安目下置之死地而後生,決不能在再讓阿夕逍遙法外。
還有,萬惡之源,罌.粟,倘若阿夕將它運用於種植黃埔米,那麼,夕食庵所出品的一切糧米,均是堅決不能用的,該撤回的就撤回,該禁種的就禁種,該焚毀的就焚毀。
周廉與溫廷涼二人的傷情,她也亟需去跟進一下。
還有陶一他們,這些賀先門下的小學徒,寄養溫家有好一段時日了,她得給他們一個心靈上交代。
以及第二樁任務,她該從何處借米,夕食庵的黃埔米,份量占據了近三分又二,如果黃埔米都不能用了,她該從何處收米,湊夠剩下了兩萬斤?
溫廷安確乎還有太多的事情,要著手去做。
溫青松背身而立:「待你解決了這些爛攤子,再來見我罷。」
第170章
自主屋闊別老太爺, 溫廷安先去看了她的大理寺同僚。
周、呂、楊三人,安頓於一座幽僻的別院當中,她去到的時候, 呂祖遷和楊淳皆是醒轉過來, 整個人的精氣神是恢復得不錯的, 但被劉大夫吩咐臥榻歇養一日,他們其實都有些坐不住,一直在思量溫少卿與周寺丞的身體情狀,以及案子的進展, 諸事多煩憂,事物繁多,情勢緊迫, 又怎能暫歇於一隅?
今刻見著溫廷安, 就愈發坐不住了,當下就從簟榻上掀身而起, 姿勢都有些猴急。
楊淳心急如焚地問道:「溫兄你手上的刀傷如何?可要緊?快讓我看看,要是落下了破傷風就不好了。」
呂祖遷亦是心急火燎:「阿夕將大家推下水磨青泥板橋, 肯定以為我們死了,就怕他們會清理掉罪證,或是奔逃出城。且外,豐忠全和楊佑本沒有多少心思在勘案上, 要是我們失蹤了, 他們很可能把我們當做意外落水案處理了!溫兄,我們必須儘快抓到人!」
呂、楊兩人焦灼得上躥下跳,溫廷安當下深深摁住兩人的肩膊:「我很好, 案子的事先別急,且看我帶誰來了。」
在呂祖遷與楊淳納罕的注視之下, 溫廷舜徐緩地搴開門帘,行至他們近前,他背後是一片稠郁的、鎏金般的日色,日光將他修直峻拔的身量描勒得格外明晰,溫廷舜看著他們,薄唇輕抿成一條淺弧,道:「呂兄,楊兄。」
疇昔同為九齋少年,衣食住行同在一處,兼之共同出生入死過,大家彼此皆是熟稔,哪怕久疏通問,暌違經年之後,呂、楊二人見到故友,心情禁不住澎湃起來,一骨碌躥上前來,熱絡地勾肩搭背,呂祖遷道:「好兄弟,你在漠北發達了,我們還以為你將我們相忘於江湖了!」
楊淳道:「虧溫兄每夜給你寫信,筆耕不輟,但這大半年以來,你杳無音訊,跟人間蒸發似的,一絲兄弟情也不顧念了——你這般突然出現,我們真是一絲心理準備都冇,目下見著,只想找個僻靜之地,把你打一頓,替溫兄出氣!」
溫廷舜心中有一絲動容,凝望溫廷安一眼,寥寥然地牽起唇角,轉首道:「其實是這樣,我——」
呂祖遷截斷他:「溫廷舜,你個騙佬!」
楊淳亦是怒道:「溫廷舜,你個無賴!」
說著,兩人便真真作勢,將溫廷舜一舉抬起來,去後院把他打一頓了,其實也稱不上打,不過是三個少年滾在泥地上絆摔成一團,悉身蘸染塵埃,局勢端的是難解難纏,溫廷安行上前去:「把我那一份也補上,我也有氣。」
庭院之中,種植有一圍萬竿齊天的湘妃竹,與御街常見的木棉樹不同,此些湘妃竹綠煙搖撼,行相峻拔,教晌晴時分的風,勻細地吹拂,空氣之中,便撞入一陣細滑、嫻淡、霧漉且又豐饒的竹木香氣,將覆攏於溫廷安心上連日的霾霧,一徑地吹散開了去,撥雲重見日,平生復展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