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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這一番話,言辭雖清和,卻如驚雷,教滿堂的人聽得心驚肉跳,悉身的雞皮疙瘩,俱是墜落一地。
溫廷涼呆立原地,眸露滯色,訥怔地看著矗立堂中的二哥,好像是生平頭一回認識,他平素覺得二哥靜止篤定,氣質風停水靜,予人一種無欲則剛的境界,哪承想,二哥居然潛藏著這般可怖的城府和野心。
溫善魯與溫善豫,方才已經因溫廷舜的身份一事,而吃驚不少,不過,溫廷舜所述的那一席話,更是教他們驚怔膽寒,無法想像,這個只有十六、十七歲的少年,看起來是涉世未深的年紀,早已暗中謀劃好了一切謀逆反叛的棋局,偏生他們與他同在屋檐之下這麼多年,竟是連一絲一毫的端倪也覺察不出。
這就是溫廷舜的本質麼?
未免也藏得太深了,他若是不剖白,任何人都無法得知他的底細和手段。
在場最是淡定的人,莫過於溫廷安,她早就知悉原書的劇情,對大反派的所行所事,皆是了如指掌,溫廷舜天生反骨,那勃勃昭彰的野心,是包藏在皮骨之中的。她穿書到大鄴的頭日,便想著要扭轉這個局勢,她不想讓他,滿腔滿骨都寫下『恨』與『仇』。
她覺得自己能做的其實很少,但至少去做了,總比什麼都不做強些。
在這樣的時刻里,她的手被溫廷舜以更溫實的力道,牽握在手掌心。
「混小子,你把計謀告訴了我,不怕我一紙奏疏,對朝廷告發你?」溫青松的嗓音如墜冰窟之中,面上是陰沉的表情,「你目下在宣武軍成為少將,是不是也準備蓄養私兵,好來日回洛陽城逼供造反?!」
言罄,他猛地將竹笻拋擲在了青泥地面上,蒼老的怒喝在屋堂之中逡巡迴盪,以一種怒其不爭的語調,但那尾音,卻是顯著的喊劈了,聽來竟然有無盡的淒涼悲戚。
所有人都能在這一段話里,聽出濃烈的失望和黯然。
老人肩頭上的那一隻鷯哥,受了巨大的震動,震翮拍翅翻飛,在溫廷舜和溫廷安身上繞了幾圈,最後停歇在溫廷安的左肩膊處,仿照老太爺的口吻,衝著對面的少年,學舌道:「細路仔,你系唔系要造反呀?」
外頭照入主屋的光線,漸漸地羸弱下去,只余在少年與老人身上,駐留下昏淡橘黃的一線。
氣氛開始變得劍拔弩張。
溫善豫遽地吩咐溫廷涼,「將窗扃和戶門都闔上。」
溫廷涼被方才那一陣齟.齬,也震懾得不輕,他極少見到溫青松能生出這般滔天的慍氣的時候,行相委實可怖瘮人,仿佛只消他手上有一柄長劍,他就能將溫廷舜手刃了一般。
想當初,溫廷安帶兵將崇國公府抄封了,晚夕時分,濃稠滂沱的暴雨之中,溫青松也這般一副失望到了極致的行相。
那個時候,長兄以殿試第一的成績,成了新科狀元郎,最是風光無兩,還被御賜為大理寺少卿這一官銜。老太爺非常信任她,也最是倚重她,哪承想,不遺餘力的苦心栽培,最後換得她帶兵抄封崇國公府的局面。
長兄教老太爺委實寒了心,二哥自然成了新的祈盼與囑託。
二哥雖然性子冷些,但論文韜武略與才學經綸,卻稱得上是同齡朋輩當中的翹楚,他是一個毫無瑕疵的人,待人接物皆有自己的分寸,從不叫長輩寒心。
但在今朝,二哥的一席話道出,老太爺的蒼顏之上儘是憤懣辛酸與惆悵。
二哥的情狀比長兄更為嚴峻,長兄是抄封母家,而二哥是要復辟大晉亡朝。
兩位叔輩也大抵沒料想到,溫廷舜居然會對溫青松這般陳情……不,是敢對溫青松這樣說話。
溫廷涼忙不迭地跑去闔窗闔門了。
這廂,溫廷舜看著溫青松,神情恢復了一貫的堅韌與沉篤,凝聲道:「直至去歲暮冬的時候,我同溫廷安一起,進入了太子私設於三舍苑之中的九齋,我和她在一起共同起居、上課、執行任務。在這樣一個過程當中,我的心念發生了變化,疇昔,我以為一個人,可以獨當一面,我以為自己,不需要關切與照拂,我以為在這個人間世之中,只有家國讎恨,才真正頂過天,」
溫廷舜看了溫廷安一眼,眸底鋒銳的弧度,教一團柔和的光拂去了銳冷的邊角,餘留下了朦朧的輪廓,話辭緩沉且明晰:「但,在九齋這一段時陰之中,我發覺,這是我過去的人生當中,最快活的時刻。」
一切都是因為溫廷安。
實質上,謝璽,或者說是他所偽裝的溫家二少爺,溫廷舜,他在崇國公府蟄伏了近十餘年,在進入九齋之前,他一直將自己之所行,視作一種戲子的演出,畢竟,人生的本質,不就是一場演戲麼,在老太爺面前扮演孝順,在溫善晉面前扮演勤奮,在呂氏面前扮演懂事,在族弟們面前扮演成熟,與溫家人相處,他如魚得水,畢竟這一家人的城府和機心,並未他所預想的那般深沉。
直至溫廷安的出現,她是第一個拆了他戲台的人,自然也是最後一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