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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說話間,二人抵至主屋門前,因是下過徹夜的暴雨,玄漆焦黑的檐瓦之上薄蓄了深淺不一的水漬,還墜落有影影綽綽的木棉花,廊檐篩略灑金色的日影,投照在彼此身上,這空氣之中,瀰漫著淡寂的一股濕漉花香,還有一股隱微的中草藥的辛澀氣息。眼前是一座防潮寒天候的騎樓,屋宇離地彌足有兩尺,扉門是半虛掩著的,似乎正堪堪迎候著二人來謁。
溫廷安發現溫廷舜還沒有鬆開她的手,遂是哎了聲,拍了下他的衣袂,低聲囑告道:「到了。」
示意他可以鬆手了。
但溫廷舜仍舊維持著執手相依的姿勢,深凝她一眼,淡聲地道:「我此行南下,亦是有一樁事體要同老太爺交代。」
一抹微妙的異色掠過溫廷安的眉宇之間,直覺告訴她,溫廷舜所要講述的事情,似是與她休戚相關。
在溫廷安的注視之下,溫廷舜道:「我要同溫老太爺坦明自己的身份,並且,向他坦明對你的承諾。」
果然是這一樁事體。
溫廷安知曉,溫廷舜早晚有一日,會同溫家人坦誠這一樁事體,但不曾想過,他竟是會在這般一個敏.感的時刻,同老太爺陳情。
「有我隱瞞身份一事在前,老太爺本就心情不虞,若是教他知曉我們這一樁事體,他怕是要動家法了,此處沒有安置祖上祠堂,他的懲罰很可能不是跪祠堂這般輕易,萬一他拿簟竹藤條伺候,你該如何是好?」
溫廷安想起前世,不存在任何親緣關係的偽姐弟,兩人的感情算是『骨科』,為何會稱為『骨科』?
說到底,是因為長輩獲悉兩人妄亂綱倫後,勃然大怒,賞男方一頓家法伺候,男方被毆至骨折的地步,後不得不覓求大夫看骨科。
所謂『骨科』,其淵藪就這般。
此情此景之中,溫廷安就很不安,溫青松獲悉內情後,會賞溫廷舜一頓家法,將他打至骨折,不得不去治骨嗎?
「若是能讓溫老太爺同意,他如何伺候,我皆無所謂。」
聽著溫廷舜溫實而沉篤的話音,溫廷安的心跳遂是快了一些,整個人到底仍是有些畏葸不前,不過,聽著他的話,感受著他的溫度,她又是極安心的。
牽握著他的手之時,掌心腹地的位置,隱隱約約地,滲出一層薄薄的細汗。
其實不知是她掌心出汗,溫廷舜的掌心亦是滲出了一絲細膩濡黏的薄汗,二人或多或少皆是有些緊張。
這一種感覺,真的非常磨人。
怎的感到是要正式見家長了?
兩樁頗為棘手的事體,兩廂交纏衝撞在一起,溫廷安是毫無任何心理準備的,她一覺醒來,就被告知老太爺要見自己。
事發突然,她也不知曉溫家長輩們的反應會如何。
知曉她是女兒身後,會將她驅逐出溫家的族譜麼?
會將她的身份廣而告之麼?
以她對溫青松、溫善豫和溫善魯的認知與了解,應當是不會。
但很可能會家法伺候。
再者就是兩人之間的事。
長輩們會同意他們在一起嗎?
諸般事體,儼若是七月、八月的天時,一切都不是固定的,難以預測的。
主屋是逆光而砌的建築,身後是規整的天際線,切割著從遠山深谷出岫的縷縷煙雲,本是稍顯明朗的天光,復又被甫一入裡間之時,溫廷安深深地吸入一口涼氣,試圖勻緩自己的呼吸。
外間上懸掛好幾籠山鳥谷鵲,見著二人來了,便是唧唧喳喳個不休,仿佛是在列隊恭迎,這時候,內間的門帘被一隻手搴了開去,一道少年衣影行了出來。
溫廷安辨認了一下,是溫廷涼,他提著一隻酸枝木質地的藥壺,準備去換藥煮水,剛一出來,三人就在不算寬敞的折廊之中打了個照面。
溫廷安朝他莞爾道:「三弟。」
溫廷舜則是朝他頷首:「久未見,又長高了不少。」
溫廷涼瞠著雙眸,先是定定地望著溫廷安,似乎是生平頭一回認識她似的,眸底難掩一番愕怔之色:「長、長兄,二哥。」
他以手背掩住口,看了溫廷安一眼,訥然地喃喃道:「……不對,現下該稱謂了,該叫長姊才是。」
半晌,溫廷涼又看到長姊與二哥相牽在一起的手,僅一眼,他滿面惘惑之色,如果針對此一場景做『閱讀理解題』的話,他大抵是不及格的水平。
因為他根本看不明白。
長兄……哦不,是長姊,她何時與二哥的關係這般融洽了?
這是姊友弟恭的表現麼?
呃……但這也似乎不太像啊。
此一幕極有視覺衝擊力,片晌,溫廷涼差點打翻手中的藥壺,他疾步踅身朝裡間踱去,長喚道:「老太爺、父親、三叔——」
溫廷安與溫廷舜隨著溫廷涼的步履,朝著裡間走去,溫廷涼疾行了數步,恍然發覺自己行得太快,稍顯趔趄,將長姊與二哥拋諸在身後數丈開外的位置,他又有意放緩了步履,行幾步,就回首看他們倆。
兩人行路在屈折迴環的廊道上,嶺南常見的回南天,在此處並沒有那般顯明,縱使昨夜落過如洪荒一般的盛大暴雨,此處的竹製地面仍舊乾燥且暖和,愈是往裡走,中草藥的氣息便是愈發濃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