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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舜心髒空茫好了一瞬,遽地掣步朝前,斂聲屏息,將淹沒江水之下的人兒解救上岸。
甫桑與郁清亦是趨步上前,去撈救湮溺於水下的溫廷猷。
本以為落水的只有兩人,哪承想,當溫廷安與溫廷猷被救上筏舟的那一瞬間,他們震撼地發現,溫廷安的右手緊緊牽繫著另外一個身著官袍的少年,而這第三個少年的右手上,又牽繫著第四個人,這第四個人手上亦是牽繫著第五個人。
這五個少年,竟是以這般一種姿勢,緊密地相牽在了一起,沒有被珠江的飛湍瀑流,所猛烈地衝散開去。
好巧不巧,除卻溫廷安,這餘下的四人,俱是溫廷舜所認識的。
溫廷猷乃屬他的族弟。
呂祖遷和楊淳俱是曾經九齋之中的朋輩。
周廉是溫廷安的同僚,過去亦是打過照面。
雖然眼前是一幅堪稱是默畫的場景,沒有任何註解與旁白,但溫廷舜已然對他們遇害前的處境,隱微地猜著了好幾分。
溫廷舜的目色深深定格在了懷中人身上,眸色黯得可以擰出水來。今晝,他之所以會心神不寧,原來,她是真的出事了。
溫廷安的髮絲,繚亂地覆於額庭之上,掩藏在髮絲之下的是一張蒼白如紙的冷濕面容,身上的官袍亦是被江水浸濕了個徹底,因此,顯出了明晰顯著的女子輪廓。
這一幕,教迎首趕上來的溫善魯與溫善豫見著了。起初,他們撥開重重圍觀的船民和官兵,是見到了擱放竹筏之上的溫廷猷,他陷入了闃寂的昏厥之中,甫桑給他拭了拭腕脈,蹙眉道:「他脈象虛浮不支,內氣紊亂已極,是中毒之徵兆,不過,尚有一息尚存,若是遲救一步,這性命怕是危在旦夕。」他們聞罷,俱是震悚不已,不過,聽到溫廷猷還有救,他們不由暫先舒下了一口涼氣。
接著,他們便是看到溫廷安,頭一眼,整個人亦是受驚不輕,「安哥兒他……居然,是、是個女子?」
待他們真正反應過來,又心急如焚地問道:「大少爺可要緊?」
因是暫時無法接受這堪比暴洪襲身的真相,兩人對溫廷安的稱謂,俱是沒有變化。
這廂,溫廷舜解下身上的玄紋大氅,將它嚴嚴實實地披裹在溫廷安身上,俯身抻臂,將她打橫抱了起來,散落滑墜在毛氅之外的,是一隻儘是鱗傷的手,上邊攏共覆有四道刀傷,傷口一道比一道要深,血漬由稠紅凝涸成青紫。
她身著的官袍上,亦是蘸染有小片的污血。
在他面前,她極少會有如此狼狽、脆弱的行相,畢竟在溫廷舜的心目之中,她是該被呵護在心尖上的人兒,並且溫廷安秉性柔韌,性格堅強,遇到任何事,總能想盡各種法子化險為夷,至少疇昔他與她完成阮淵陵所交代的任務時,她總能巧用各種各樣的辦法,教自己立於不敗之地。
但是,他忽略了一樁事體——
溫廷安她,終究也有撐扛不住的時刻。
他細緻地拭了一拭她的腕脈,脈象孱弱,內氣幾近於破碎紊亂,但她仍舊是有一息尚存。
「還好。」還好,她還有一口氣在。
溫廷舜儼若一個劫後餘生的人,心中一直懸著的巨大磐石,此刻終於安穩地落了地。
他委實無法想像,若是這一艘官船,遲行了那麼一步,或是晚行了這麼一段時刻,若是他沒有適時發現那一柄軟劍的存在,若是那一柄軟劍,被從中下游沖滌至下游的時候,沒有被石岩洞旁逸斜出的樹枝卡中,那麼她很可能就會……
溫廷安心中陡地一沉。
甫思及此,溫廷舜摟著她的力度愈發緊緻,隨侍在主子身側的甫桑和郁清,明顯地覺知到,主子周身的氣息,一霎地冷沉如霜,教人儼若置身於冰原之中。
他們一時感到頗為納罕,溫廷安究竟是遇到了一樁什麼樣的案子,才會陷入這般命懸一線的窘境之中?
這一切,必須等到她從昏迷之中醒轉過來再議了
五個人被解救上官船的時候,隨船的官兵很快拾掇出了一座可以容納五人的船艙。
船上其實沒有郎中或者大夫,五位少年命在旦夕,亟需尋覓醫治。
溫善豫納了一個諫議:「不若讓孩子們暫行去溫家養傷罷,溫家隱秘,里中亦是陳置有諸多空蕩蕩的院子,很適合養傷,也沒有外人能來叨擾。」
溫善魯亦是道:「涼哥兒亦是在廣府一座頗有聲望的醫館裡,當帳房師傅,他與那裡的大夫相熟,舍筏登岸邇後,我這便速遣涼哥兒去醫館請大夫過來!」
溫廷舜拂開黏附在溫廷安額心上的髮絲,修直的指腹輕輕拭開她面容上的水漬,入了深秋的江水,歷經一整夜滂沱暴雨的劇烈侵襲,端的是凍骨透寒,因於此,溫廷安的皮膚端的是冰涼無比,儼若敷抹了一層冷白的屍蠟一般。
她是很冷嗎?
溫廷舜將溫廷安放置在自己的身前,緊緊攥握住了她的手,不斷地朝著她的手心,輕輕呵出一團一團的暖氣。
但捂著她的手心的時候,他能切身地覺知到她身軀的顫瑟。
是冷得開始發顫了嗎?
溫廷舜俯住身軀,將人兒摟入一己懷中,一暖一寒兩具軀體,嚴絲合縫地揉在一起,溫廷安的額心抵在他的下頷處,他埋在她頸部皮膚上,一聲又一聲地呼喚她的名字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