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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不知為何,竟是有一種極為玄妙的感覺,似乎因為想到了他,原是陷入劇烈疼痛的身體,一時之間,疼痛悉數消泯了去,他正朝著她緩緩行來,自然而然地敞開臂膀,是想要深深抱住她。
溫廷舜身後,是一片沒有疼痛的、光明而燦爛的理想世界。
陡然之間,溫廷安眼眶溫熱濡濕,心扉之上驟地湧上一份明晰的暖流,她整個人被醇和柔潤地包裹在一個暖繭之中,甚或是,她還聽到他在不停地輕喚她的名字——
『溫廷安,醒醒。』
『醒醒,溫廷安。』
『溫廷安……』
『醒醒——』
如此溫暖地輕喚,仿佛是某種神諭般的感召,就這般,她受到了牽引,慢慢朝著他走了過去。
其實,溫廷安做夢也夢到過溫廷舜,但從未有過這般一刻,她覺得他的擁抱如此真實而深刻,他擁她在懷的時刻,她能明晰地淺嗅到他身上的氣息。
是記憶之中的桐花香氣,清郁而不荼蘼,極是好聞,蘊藉好了她身上的每一處毛躁的角落,她原是繃緊的神經,亦是逐漸鬆弛了下來。
溫廷舜的懷抱,真的是,出乎她意料的溫暖。
溫暖得簡直讓她想要墜淚。
冥冥之中,她好像聽到他一直在輕喚她,一直溫聲喃喚著她的名字。
嗓音仿佛從軒高渺遠的雲端傳來,顯得如此幽遠而空靈,抵在她耳畔時,就如淋漓了一場盛夏的沛雨,它成為了一場舒適熨帖的曲音,輕攏慢捻,未成曲調先有情。
長達連續數個日夜的不眠不休,她真的,好累啊。
真的,有一絲絲撐不住了。
就暫先,在夢中人的懷中,歇息一下罷。
一片蒼青色的江水之中,溫廷安徐緩地闔上了眼眸。
-
破曉時分,廣府北岸,夕食庵。
雨勢收持,遠東的穹空雖是被日色照亮了小半邊,但這廣府的天候,倒是絲毫沒有轉晴的徵兆,依舊是黑雲壓城城欲摧,今晝的天候仍舊是一片翳雲密布,望鶴徐緩地起了身,不知為何,她今日的心口一直在忙不迭地跳動著,甚至是腹中的胎兒,亦是變得躁動不已,時不時就要抻足踹她幾下。
望鶴髮覺自己的精神狀態比尋常皆要黯萎一些,這是為何,莫非是今朝的天時陡地轉涼的緣由麼?
望鶴推開支摘窗,便是能感受到一陣颼冷的霜霧,窗沿之下俱是蓬勃腥潮的雨水,隱隱約約地,她好像嗅到了一陣熏鼻的血腥氣息。
望鶴感受到一陣不太安穩的預感。
她梳洗罷,便是一手扶著小腹,一手推開了阿夕院子的屋門,照例去喊她起早。
「長姊——」
話尚未來得及出口,她看到阿夕靜立於廊廡之下,掩藏在左袖之下的手,延伸出一柄匕首的輪廓,刀尖在滴答滴答地,慢騰騰地滴著稠血。
聽著望鶴的步履聲和輕喚,阿夕轉過來一張溫和柔潤的面容,朝著自己的妹妹,在對方凝滯失色的注視之下,她寥寥然地牽起了唇角:「阿朝,我將大理寺外遣的官差,一併地解決掉了。」
阿夕捋起潮濕的一截袖袂,那一柄匕首,便是齊整地展露在瞭望鶴的目色之中。
頭一眼,望鶴悉身如罹雪殛,饒是有了一些心理上的預想,但她委實沒料到,長姊竟會真的,真的將人給殺了。
匕首之上,鋒銳的刃面之間,一半的稠血,由猩紅轉成了深紫,另一半稠血,還是濡濕著的,未曾乾涸,血漬沿著刀面的紋理,一路往下,跌宕在了阿夕沾滿雨水氣息與夜霜氣息的袍裾上。
須臾,阿夕的衣衫便是濕紅了一角。
阿夕莞爾道:「妹妹可曉得這匕首之上的血,是誰的麼?」
望鶴不知不覺紅了眼眶,猛地抬起眸,一錯不錯地望定她。
阿夕伸出修長的結著薄繭的手指,本欲揩掉刀尖血,但見著望鶴此般面目,她心中生疼起來,眸底充滿了憐惜,溫柔地揩掉望鶴暈濕的眸角,但所述的話辭,卻是殘忍至極:「這血,都是大理寺少卿溫廷安的,當時,她整一具身軀懸在了橋外,一隻手撐在橋面上,一隻手拖著溫廷猷,我為了讓她沉落珠江,便用了這一柄匕首,連續扎了她三刀,本是要切裂她的一截手指,但她終於鬆了手。」
「並且,溫廷安和溫廷猷墜落下去之時,為了他們二人,周寺丞、呂囑咐和楊主簿,這些人亦是一併沉了珠江而去……」
空氣凝滯闃寂了一瞬,望鶴凝著眸心,喉頭儼似教一隻手潛在地摁住,沒了聲息,她深深望著這一柄匕首,晌久沒有回應。
廊廡之下,氛圍寧謐得針落可聞,僅有冷雨穿檐打瓦之聲,以及不遠處紮腳尼灑掃庭除的細微聲響。
阿夕的話未畢,她前去拭淚的手被拍掉,繼而是前襟教望鶴抬腕捻緊了去。
望鶴整一張白瓷般的面容,隱藏在廊廡的翳影之下,五官淡到絲毫沒有起伏,情緒不見矜喜,嗓音維持著克制且自持的沉靜,沉聲道:「長姊,你為何這般做……」
望鶴一錯不錯地望定阿夕:「長姊可忘了我規訓過你的事嗎?你一年前已然背負一條人命,為何,還要去殃及大理寺,溫少卿他們,明明都是無辜之人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