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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這一席話竟是聽得荒唐無比,溫廷安聽出了端倪,近乎失聲:「可是,望鶴師傅是你的親生妹妹。」
「那又如何呢?」阿夕狹長的眸底現出一絲痴戀,「我和阿朝的身上,雖然流淌著同一人的血,有血親的淵藪,但是,在我眼中,她早已成為我最欲守候的人,她喜我則喜,她憂我亦憂,她長成了我胸骨之下的一根肋骨,她疼的話,我的身體亦是泛起強烈的疼楚。溫少卿,你有所愛之人麼?假令有,你必定也有這種感覺。」
隨著長夜的消逝,隨著暴雨的涌注,對峙之間,溫廷安殊覺自己身上的氣力,被刀傷和雨摧二者,不斷地抽絲剝繭,逐漸消磨得幾近於殆盡,但她仍舊撐持著一口氣在。
有一份衝動,驅策著她問出這樣一個問題——
「既然你衷情於望鶴,如此,她為何有孕在身?」
易言之,這個未出世的孩子的生父,又是何人?
好巧不巧,溫廷安話聲一落,穹頂之上驀然有一道白鳥般的驚雷,陡地迎首劈砸而下,千鈞雷霆一霎地照亮了阿夕的面容,溫廷安真正看清了她,這一刻,阿夕的容色煞白如紙,儼若覆上了一層纖薄透明的屍油,血氣悉數彌散而去,徒剩下一張幾近於死人般的,枯灰的臉。
阿夕雙眸猙突,夜行衣的前襟處,胸線劇烈地起伏了一下,她一錯不錯地盯著溫廷安,顯然未預料到她會問出這等問題……不,是居然敢問出這等問題。
溫廷安瞭然,自己的這一句問話,明顯是戳中了阿夕的軟肋,讓她悉身如罹雷殛了一般,整個人有一瞬地僵滯,思緒似乎折戟沉沙。阿夕的骨腕是隱隱地顫動著,就連扎在溫廷安掌背上的力度,也輕了輕。
守候在板橋兩岸的三人,這般見狀,瞬即伺機行事。
覺察到橋畔兩岸的喧囂與躁動,局勢生變,阿夕陡地回過神來,眸底掠過一絲陰鷙,她沉下了臂彎,那一柄匕首沒有任何預兆地沒入深處,一時間,空氣之中的血腥氣更甚。
溫廷安疼得眼前儼若晃過一絲濃烈的眩暈,一直強撐著的手腕,指尖力道盡失,指尖一寸一寸地下挪,因是用勁過深,且在橋泥板上摳下了一條一條血痕。
她上半身懸出了橋外,也教溫廷猷的情狀愈發岌岌可危,少年的下方赫然是洶湧狂躁的珠江水,因是處於夜盡天明的破曉時分,浪淘的水被髹染成了一片昏晦磅礴的色澤,粼粼水波拍上了南北兩岸,砸出震天價響的水聲,儼若巨獸獠牙的紋路,只消人一跌墜下去,任憑水性再好,皆是萬劫不復。
雖然說溫廷安會潛泳,疇昔在洛陽城之中,被一箭射落大江,她負著溫廷舜潛游過好一陣子,但那個時候江水的水勢是較為平緩的,可今下,暴雨瓢潑,珠江水迎來了水勢最為湍急的時刻,人一跌落下去,就如置身跌墜入瀑布洪流之中,堪比命懸一線。
這廂,阿夕一刀對三人威脅道:「別過來,否則的話,我直接將你們的少卿推下去!」
阿夕簡直是太囂張了。
周廉彌足擔憂溫廷安的安危,見到阿夕持刀扎在她撐身的左手上,周廉見狀,整個人心臟都要裂開了,恨不得那一柄刀是扎在自己身上,恨不得是自己代溫廷安受疼。
他心急如焚,意欲奔前救人,卻被呂祖遷與楊淳死死阻住:「周寺丞,莫要衝動!
暴雨如注,三個少年的衣衫,儘是浸濕了透徹,行相狼狽已極,周廉的目色一直聚焦溫廷安身上,連呼吸都放緩了,整個人如墮入冰窟之中,周身泛散著一陣料峭的寒意,他擠搡開呂祖遷和楊淳,怒喝道:「沒見著這個歹人,想要教溫廷安和族弟一起沉珠江麼!我們若是不阻攔,後果不堪設想!」
兩人被毫不客氣地推了開去,身軀在濕濘的雨地上打了個趔趄,但很快爬起來,撲上前來,一左一右死死纏住周廉的胳膊。
周廉本是行將拔刀,見得此狀,容色鐵青得可以擰出水來:「鬆開!」
二人俱是搖首,腦袋搖得堪比飛梭紡車。
呂祖遷咬緊牙關,沉聲道:「若是我們兀自朝前,阿夕當真說到做到,會對溫少卿不利!」
楊淳亦是點了點首,低聲說:「我本來想要在橋面下備好一艘船,但阿繭乃是船家之中的內鬼,我若是同船家借船,定會驚動阿繭,阿繭是幫凶,必定會知會阿夕,阿夕是何種秉性,此前豐忠全已然同我們仔細說過了,她性情恣睢暴戾,若是我們將她惹急了,她大不了同我們魚死網破。」
楊淳望定周廉,凝聲說道:「周寺丞,魚死網破事小,但溫少卿和她族弟的性命,眼看就要不保,你多少要冷靜!」
周廉憤懣得咬牙切齒,面容陰沉且蒼白,推搡開兩人,沉聲道:「按你們倆的意思,難道我目下只能眼睜睜地,看著溫少卿受那歹人挾持麼?」可是,溫廷安已經被阿夕劃傷了啊,見著她受傷,他整顆心都狠狠地揪疼起來。
他感覺她快要撐持不住,她和族弟都快要跌下去了,這教他還如何冷靜?!
「方才你問我,阿朝懷上了誰的孩子,是也不是?」
阿夕的嗓音輕輕響在了溫廷安的耳屏處,吐息揉在她的耳鼓,凜冷的氣息雜糅於皮膚之上,儼若冷蛇慢條斯理地吞吐著猩紅芯子,引聽者泛散起一陣心悸的顫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