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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「十七年前,是阿朝和我在夕食庵的第二年,掌任庖廚之事,一時之間夕食庵賓客盈門,再後來,偌大的廣州府內,大大小小的師姑廳遍地開花,這庵廳之中,最常見的膳食,便屬素筵,廣府早茶便是素筵的其中一個分支。我們烹製早茶,別家的庵廳亦是照貓畫虎,紛紛起烹製早茶來,我們做什麼,別人便仿照什麼,甚至還仿得很高明,花樣迭出,時而久之,夕食庵的生意,也逐漸有了式微的勢頭,不負年前的福旺興隆。」
常謂『物競天擇,適者生存』,夕食庵若是想從千百家師姑廳之中,脫穎而出,就必須另闢蹊徑、獨具匠心。
光有阿夕這一門手藝還遠遠不夠,她會烹製早茶和各色食味,論樣式,其他庵廳的師傅亦是能如法炮製。
關竅就在於食譜。
非要作喻的話,膳食的樣式,是浮在水面的冰山,受萬眾矚目,而這食譜,則是深深潛藏在水面之下,任何競爭對手皆是竊不走的,因為畫虎畫皮難畫骨,皮毛給旁人都瞧去了,但這骨子裡的精髓,旁人沒見過,又哪能學了個鑽骨透?
夕食庵最大的東家,朝揚朝大人,決計從食譜入手。
他的策略是,必須做出旁人未曾嘗過食味,教人刻骨銘心,教人流連忘返,教人生出忠誠,從今往後,非夕食庵的素宴不食,這般一來,夕食庵又能回至廣州府東道主的席位之上。
至於破局的秘寶,便是從胡商暗渡而來的罌.粟。
溫廷安聽至此處,喉頭一片冷澀,匪夷所思地道:「朝揚朝大人,教你將罌.粟投放入膳食之中,是為了留客,給夕食庵牟取暴利?」
阿夕嗤笑了一聲,眸色被斜風狂雨洗濯得格外透亮,朗聲道:「想不到罷,平素道貌岸然的朝大人,那一身綢服之下,居然鑲滿了腌臢的虱子。這廣府的黎民百姓,敬重他,愛戴他,譽他治水有功,乃是大禹的後裔,眾民不惜集資,在珠江下游修葺了一座鎮江塔,就是為了惦念追思他的豐功偉績。」
「但世人終其一生皆無法想像,堂堂的工部尚書,會憑恃這種下作的手段,來大肆斂財。」
哪怕阿夕沒有詳細明說,溫廷安仍舊能想像地到,將罌粟投放於早茶的食譜之中,那種堪稱是『天上人間』的滋味,會如何引起百姓的擁捧與眷戀。
這些茶客、食客,根本不知曉他們食下去的,是擁有致幻之效的毒物,他們僅是知曉,這種食物堪稱絕味,能讓他們浮想聯翩,陷入一種得未曾有的美夢之中,這種美夢就如一種蠱,一旦陷落進去,神識就不想再回歸入現實之中。
阿夕凜冷輕哂的嗓音,質感空靈幽幻,響在溫廷安的近前,「平心而論,人是有惰性在的,他們寧願活於醉生夢死之中,也不願睜眼去正視現實。」
「當夢愈是美好,一朝醒來,發現殘酷的現實,還是一成未變,有些人內心強大的,得過且過,仍舊會繼續吸食,循此往復。但有些人,內心不那麼強大的,意識脆弱一些的,那麼很容易就做出一些偏激之事,諸如——」
阿夕倏然提溜起溫廷猷的後領,朝橋垛之外輕然一推,溫廷猷的的上半身,失了重心,軀體儼似脫軌的馬車,伴隨著衣料滑蹭橋石的蹭響,他猝然滑出了橋垛!
阿夕就這般將溫廷猷推了下去!
竟是毫無任何徵兆!
溫廷安的呼吸驀地一滯,悉身血液凝凍成霜,身體快於意識,她風馳電掣一般,趨步朝前,奮力震袖出劍,千鈞一髮之際,掙鞘而出的雪光,在寂寥的雨夜之中劃破一層沉寂,軟劍儼若濕滑柔韌的游蛇,一舉纏住了溫廷猷的腰。
順帶也堪堪阻住了溫廷猷下墜的身體!
已經陷入迷失之境的少年,高懸於橋心之下、珠江之上的高空,溫廷猷悉身的重量,僅牽繫掛在溫廷安的軟劍之上,身軀一搖一晃,岌岌可危,處境彌足巍然!
偏生溫廷猷對自己瀕死的處境,儼然不知,被雨水淋了個透徹的面容之上,眼神渙散,毫無焦距,仍舊是一副迷醉呆滯的痴痴笑色,不曾回應長兄的分毫。
見著族弟這般情狀,溫廷安胸腔內儼似灌入了一陣沸熱的岩漿,沸熱過境,幾近於將她的五臟六腑燒灼開去,原是抱持著一線生機,目下,有一種名曰潰不成軍的思緒,不偏不倚地攫住她。
溫廷安整個人都在隱微地發抖。
溫廷猷,是不是再也醒不過來了?
為何她屢次呼喚他,他絲毫沒有反應?
溫廷安胸線劇烈地起伏著,一隻手死死撐在橋垛的內側,另一隻手牢牢攥著軟劍的劍柄,她面色僵冷發緊,兩側的咬肌微微凸起,青筋虬結,面部筋肉庶幾快要痙攣。
她一直呼喚著溫廷猷的名字,意欲喚醒他的神智。
但竟是百呼不應!
是不是吸食了過剩的罌.粟,他已經迷失在幻境之中,再也難以回至現實?
溫廷安喊到嗓子嘶啞劈裂,竟是都不曾喚醒高懸在橋面下的族弟。
她頓時感到面色一陣濡熱,不知為何,心臟竟是劇烈地痙攣起來。
此前楊書記說過,這十幾年以來,常有人想不開要沉珠江,這種不尋常的現象,會不會就與他們吸食過罌.粟有關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