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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「他會縱溺井,亦是你吩咐出糞役,指使他這般做的?」
「正是。」阿夕一哂,「賀陶匠熟諳水性,斷不會在溺井之中溺斃,他縱游出石岩洞,正好位處珠江下游之地,亦正是趕上了雲岫最為濃盛的好時候,阿繭早在石岩洞地下靜候他了,賀先撈著那一柄竹槳,欲要爬上筏舟,阿繭接力使力,活生生將他給溺斃了。」
話及此,阿夕細緻地端詳溫廷安好一會兒,「事後,少卿居然能懷疑到阿繭身上,認定他是幫凶,這委實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,我還以為憑恃一己計策,能做到天衣無縫的境界,畢竟事發當時,所有人,包括府衙和午門,俱是認定賀先與郝家母子,乃屬投江而亡——」
阿夕話鋒一轉,笑意泯滅在了唇畔,話辭沉鬱如霜:「但你和那些從洛陽城來的官差,卻將我的計策,清算得真真切切,庶幾是算無遺策,阿繭差點就教你們逮入牢中。假令他鋃鐺入獄,那我得救他出來,這般一來,這事態很可能變得棘手。」
「好在,這楊佑楊書記,有一腔格外老好人的心腸,同阿繭有些交情,覺得大理寺的物證人證俱是不充分,認定這位細路仔乃屬清白無辜之身,故此,阿繭當日被大理寺逮入府衙,當日亦是被放了出來。」
阿夕哂笑道:「這楊書記居然給弒人幫犯撐腰,還真是滑稽荒誕,溫少卿,你覺得呢?」
通過這一番雨夜對峙,溫廷安已然將阿夕在兩樁命案的作案手法,問詢得有九分清楚了。
阿夕坦蕩地承認,郝容是她從水磨青泥板橋上推下去的,賀先是她教唆出糞役和阿繭間接弒害的,唐氏和郝崢是她灌了罌.粟粉後,從水磨青泥板橋上,沉入珠江。
目前,還剩下最後一問。
也即是,阿夕作惡的本源。
鼓角時分的雨,一直持續至下一更夜,穹頂上都是連綿不輟的雨,雨絲粗疏,霧水涼徹,穹色昏晦得極具壓迫感,江水教凜冽的狂風吹出此起彼伏的漣漪,像是巨鯨身上鱗次櫛比的鰭片。
岸畔上的木棉樹,婆娑斑駁的樹影彼此在劇烈撕扯,珠江水下一灘冷濡的潮氣,一陣又一陣地掀翻而至,拂動著橋面上兩人的衣袍,遠觀上去,儼似兩艘彼此角力博弈的孤舟,膨脹的風帆,是彼此的戰袍。
一片憧憧昏晦如墨的暗影之中,溫廷安深深凝住眸心,飄搖的雨水教潑墨般的斜風一拂,接天的雨水旁逸斜出,幾些蘸濕了她的官袍,她再度抻手拭去鼻樑上的雨汽,淡聲問道:「聽豐知府說,你天生廚藝神乎其技,既是如此,為何要在膳食投放罌.粟?」
沒料到溫廷安會這般發問,阿夕怔愣了一番,繼而笑了出來,這一回,她的笑意變得冷鷙,陰寒之中,又平添了一絲妖冶的綺麗韻味,她原是寒寂的五官,一時隨著笑意的揮發,而張揚生動起來。
不過,她雖然面上噙笑,但那一對清凌眼,目色卻比以往更淡了,流露不出任何思緒,教人委實琢磨不透。
「這一種毒物,是在十七年前,在珠江中下游的北岸津渡之中,在一批西域胡商的貨船之中收剿上來的,親自截貨的人,是那位被廣府百姓所惦念的工部尚書,朝揚。」
溫廷安微微一頓,謹聲道:「按你的意思,這毒物是從西域引進的?當年收剿了這一批貢貨的人,是朝尚書?」
據她所知,十七年以前,大鄴的水運事業,遠沒有如今這般發達,不論是江運還是海運,都是先人從一步一步的摸索起來的,運貨的水路舟程,由南往北,由沿海往內陸,循序漸進。先帝在位執政期間,倒是分別於廣州府、泉州府、雷州半島等靠海較近的州路,各自設立市舶司,與周邊小國發展諸多貿易往來。
不過,經濟繁榮期只若曇花一現,後來大金換了一位執政者,也就是金禧帝,這位帝王頻繁對大鄴興起戰事,舉朝動盪不安,加之燕雲十六州被接連吞併,這教熙寧帝生了疑心,諸如『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』,他不惜實施了閉關鎖朝的政策,碌於調兵遣將、籌措軍餉。
設置於嶺南沿海州路的各處市舶司,亦是斷絕了與異域商客的貿易往來。
但有些胡商,總有百般法子鑽空子,在他們眼中,大鄴就是一塊肥滿的蟹螯,寸土寸金,每一寸紋理都彰顯著無數商機,是以,他們需要想方設法,在如蚌殼般緊鎖的商路之上,撬開一條象徵著陽關大道的貿易坦途。
好傢伙,暗渡罌.粟,便是其中一條不二坦途。
溫廷安在前世學過近現代史,一直以為關於這種毒物的販運,只存在於特定的朝代與歷史時期,哪承想,在這個不曾出現在史書上的朝代之中,在她所無法發現的隱秘角落之中,這種毒物早已在無數胡商與船商上,暗渡了陳倉。
居然在十七年前,這種毒物就已經撬開了大鄴的朝門,在珠江中下游,堂堂皇皇地舍舟登岸。
那個時候,溫廷安還沒出生。
那個時候,阿夕與阿朝姊妹倆,剛滿十三周歲。
那個時候,下野的工部尚書,朝揚,三十四歲。
狂風驟雨澆打在阿夕的褦襶邊緣,將兩角紗簾裊娜地掀拂開來,似乎在談及這位朝大人時,這個女子的情緒才有了顯著的微瀾:「朝揚收剿了這一批毒物,起初,所有人都不知曉這種東西,究竟有何功用,據那落獄的胡商道,吸食了此物,能送人赴往瓊台天間,明眼人都曉得,絕對不能蘸染的這種毒物,本來是該徹頭底尾的焚毀,但朝揚在這種毒物上邊,發現了莫大的契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