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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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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廂,廣州城,珠江中下游北岸,水磨青泥板橋。
時交鼓角牌分,逡巡在巷弄里閭的更夫,利落地敲了數聲更鑼,鑼聲是清越通幽的質地,一舉撬開了濃重的雨幕,串珠般的雨絲,鋪天蓋地,連綿不休地敲叩一柄竹骨傘,溫廷安蹚著及踝的濕冷雨水,應約踏上了橋墩。
橋上人影寂寥,僅有一道纖細窈窕的人影,正側立駐足於橋心的位置,首戴垂簾褦襶,身披蒼青雨蓑,儀姿寧謐如水,這個人,應當就是望鶴的雙胞胎姊姊,阿夕。
未來得及試探一二,溫廷安便是看到了阿夕近前的橋垛上,有一具少年軀體,半懸在其上,只消女子信手一推,這個少年便會跌沉珠江。
這個少年,不是溫廷猷,還能是誰?
溫廷安的呼吸陡地凝滯住了,溫廷猷仍舊穿著夕食庵米商的役衫,整個人遭受著瓢潑大雨的澆淋,衣衫浸濕,可他絲毫味覺,容色近乎痴醉呆滯,眼神朦朧迷離,視線隔著參差的橋垛,隔著雨幕望著她,但他的瞳仁失去了焦距,看著她同時,又好像不是在看她,而是在一種由意識編織出的幻象。
溫廷猷遲鈍地笑起來,絲毫感知不到自己被人綁了,即將命懸一線。
溫廷安整個人仿佛被當頭一棒,世間消聲了,耳畔嗡嗡作響,頃刻之間,心緒亦是沉到了谷底。
兇犯真的,對她的族弟下手了!真的下手了!
給溫廷猷灌食罌-粟花籽粉,痹麻了他的身心,導致他出現了這等嬌無力的現狀。
「你到底給他灌了多少?!」
溫廷安感覺自己的心臟,庶幾要碎裂開來,整個人好像被掐住了喉嚨,吐息隨著瓢潑大雨一同劇烈地震落下去,話一道出,喉腔凜瑟乾燥,連尾音皆是震顫的。
她迅疾自袖袂之中,摸出那一封朱漆摺子,凝眸望向阿夕,攥著摺子的手,手背上的青筋猙突虬結,隱抑住庶幾快失控的聲息,沉聲道:「我應約來了,你有任何事就對我來,是大理寺在查你,別對著一個無辜的局外人下手,溫廷猷對你所做的事,根本一無所知。」
幽幽一陣風,戛然吹拂開了褦襶的半角雪絹紗簾,露出了女子的右半張側顏,遙觀上去,這就是望鶴的行相,但又與望鶴全然區分開來,望鶴眸底慈悲,但這個人,她的眸底,吸納了濕沉的雨水與凜冽的霜露,空曠而寥落,儼若雪原上密不透風的萬里冰層。
易言之,阿夕眸底的弒氣,濃稠得仿佛可以擠出水來,陰鷙,沉鬱,陰戾,還有豐忠全常言的桀驁與不馴。
阿夕朝著溫廷安陰毿毿地笑了笑,煞有介事地思忖了一番,清聲道:「嗯,我其實灌得不多,就半隻海碗多罷。」
居然還是半隻海碗的量!
溫廷安的身體曲線忍不住繃直,五臟六腑近乎脫韁,呼吸失控,厲聲道:「你明明知曉罌.粟粉,光是食下一小撮,就有致人於幻迷的狀態之中,你居然給他灌了半海碗,你簡直瘋了!」
阿夕似是聽到一樁笑聞,纖纖素手很輕地摸了摸溫廷猷的腦袋,仿佛在撫摸一隻缺乏思考能力的動物,這個動作與望鶴的悲憫如出一轍,但阿夕的眸色,卻是陰戾得瘮人:「因為溫廷猷他畫了不該畫的場景,也讓大理寺查到了不該查的東西,是以,他和大理寺,都必須死。」
阿夕眉眼勾了勾,「今夜,除了他,溫少卿,你也莫能例外。」
溫廷安算是悟透了阿夕的真實意圖,這個人挾持了溫廷猷,夜半招引她過來,不過是將計就計,想教她和溫廷猷一同沉珠江。
阿夕根本就沒有知罪的覺悟,明明知曉大理寺查到她身上,她不僅不感到畏葸,反而益發變本加厲起來。
似是洞察出溫廷安之所思,阿夕隱隱一笑,道:「只消溫少卿意外離世,那麼大理寺自然是群龍無首,這一宗案子,亦是必然成為懸案,也就不可能再追查下去。」
查案一事,也根本不在豐忠全與楊佑的公務範疇之內,他們也不可能會再配合查案,畢竟北地饑荒之災迫在眉睫,誰有這門耐心去查幾樁命案呢?
溫廷安心中確信了阿夕的真實計謀,甫思及此,她忽然鎮定沉靜了下來,深呼吸了一口寒氣,收斂住容面上的慍色,笑了聲,漫不經心地道:「既是如此,反正在你眼中,我是必死無疑了,那你是不是總得讓我死不瞑目,是也不是?」
與預想之中的反應不同,溫廷安擺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態度,倒教阿夕惕凜起來,她斂了笑,露出了獸的眼神,提防而惕凜,審視道:「你在打什麼主意?」
阿夕往橋墩前後上下四望一下,發覺並沒有多餘的人。
「如你所見,我是獨自赴約來的,並沒有帶其他人來,」溫廷安慢慢摸索著與匪徒談判的感覺,凝聲道,「你可以信任我了罷?」
阿夕冷嗤了聲,鬆開了溫廷猷,偏著螓首,仔細端詳對方:「死到臨頭,你還想知道什麼?」
溫廷安一手撐著傘柄,一手扳著指頭道:「哎,我想要知道的事兒有點多,就比如第一樁命案,午門仵作勘驗郝容的屍首,推斷死因是溺斃,但我們逮著賀先時,賀先說,案發當夜,他與郝容有過爭執,但他不記得自己,到底有沒有推郝容下去。是以,郝容之死,跟你有關係麼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