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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舜心中循回默念住這個名字,這廂,三叔溫善魯冷聲斥道:「這個殺千刀的豎子,居然膽敢還來見我們,當年抄封崇國公府,鐵血心腸,眼兒都不帶眨一下的,現在就來了,是要做什麼?該不會還是來討債的罷?」
都是自家人,說話時也就沒個把門,溫廷舜容色不見絲毫鋒芒,但眸底隱微添了一些黯色,溫善豫覺察到了少年容色的不虞,便是對溫善魯道:「少說兩句,大半年過去了,咱們都扛過來了,什麼坎兒過不去,事到如今,你還揪著這件事不放,在孩子面前叨叨這些算什麼?」
溫善魯訕訕地收住了話茬,淺啜了一口普洱茶。
溫善豫對溫廷舜悉心道:「我曉得舜哥兒與大少爺,素來兄誼敦睦,晚些時候,到了廣州城,舜哥兒若是不忙的時候,可去廣府尋大少爺,聽猷哥兒說,大少爺近時一直在查一宗懸案,這宗懸案似乎特別棘手,他簡直是忙成了錢串子,我和你三叔這些時日都碌於船事,也沒暇時見他,等這一會兒舍船登岸,我們也打算延請大少爺和舜哥兒,去溫家設宴。」
溫善魯接話道:「你二叔話不假,老太爺確乎很久沒有見你們倆了,委實掛念牽腸得緊,平素也就只有猷哥兒和涼哥兒一直陪著他。」
溫廷舜心中有些觸動,熙然地點了點首,溫聲稱好。
不過,他到底是有些計較在,溫廷安成為了大理寺少卿,這是他以前便聽聞過的事,近半年以來,他一直都遣暗樁打探她的近況。
打從太子趙珩之得登大寶,他將溫廷安管得格外嚴厲,強勢地中斷她與任何人的書信往來,他知曉,她不僅給溫家人寫過信,應當是還給他寫過,不過是沒寄出去罷了,就是顧忌著趙珩之會差人攔截書信。
近大半年未見,不知她具體過得如何,但關乎她所勘破的每一樁案情,他皆是了如指掌。
諸如最近風靡洛陽城的連環奸.污案,案情涉及七位毫不相關的受害者,兇犯作案手段之殘忍狡猾,這一宗公案,本是一位名曰袁宣的寺丞在跟蹤,但被另一位名曰周廉的寺正駁回,案子提審至溫廷安手上,她決意親自勘察這一宗案子。結果,在她的率引之下,真的將這一宗案情告破,為七位受了莫大冤辱的受害者,平冤昭雪。
不愧是她。
徐緩地想起溫廷安的種種,一片溫澄的燈火之中,溫廷舜的容色亦是變得柔和起來,薄唇輕輕抿出一絲極淺的笑弧。
不過,關乎她目下所勘察的這一宗案情,聽聞他所派遣出去暗樁,據聞事發由頭,是一位名曰郝容的官吏,以急腳遞的形式,僭級給大理寺暗寄了一封密文,是關於廣州城借糧一事。寄出密文的翌日夜,下起大雨,這個郝容便是離奇地沉珠江溺斃。
這是第一樁懸案,在溫廷安抵達廣府的翌日,她逮著了與郝容生過齟齬的一位陶匠,結果,當陶匠逮捕歸入公廨之時,第二樁懸案發生了,這位陶匠越獄,與郝容的妻兒共同沉珠江而亡。
至於目下案情進展如何,溫廷安有無追查到兇犯的具體下落,溫廷舜就暫且不得而知了。
憑恃她的文韜武略,勘破這兩樁懸案,其實,還遠構不上太深太棘手的難度。
但不知為何,自適才論及她伊始,溫廷舜的右眼眼瞼,一直在不安地曳跳,就連左心房的心緒,亦是會隱微地感受到某種不安,並且這一份不安的情緒,隨著官船駛入珠江流域開始,變得愈發劇烈而明晰。
他能感受到一種潛藏的徵兆,這一份徵兆具體而言便是,預感溫廷安要出事。
過去大半年,適逢她每勘察一樁公案,在進展至抓捕兇犯的環節之時,遠隔千里之外、身居漠北之地的溫廷舜,竟是會存在這樣一種潛藏在不安感,這種不安通常會持續一刻鐘左右,爾後,便會逐漸消歇下去。
它應當是代表一種隱喻,只消溫廷安將兇犯緝拿歸案了,並且身心無恙,溫廷舜便能感受到踏實穩妥的心安。
但是在這一會兒當中,那一份不安感,正在溫廷舜的心中,變得愈發強烈而濃重,一刻鐘後,不安感不僅沒有順理成章地消歇下去,反而變得愈發強烈,儼似一顆愈發沸燙的滾石,絞緊於胸腔深處。
溫廷舜隱抑住這一份莫名不安的情緒,面色仍舊沉篤,吩咐郁清入內,淡聲問道:「到廣州城還有多久?」
郁清稟聲道:「少將容稟,雨沉浪大,加之官船乃是逆水而行,船速會較尋常慢些,平素只消三刻鐘,這一會兒因雨天之故,還有一個時辰。」
竟是還有一個時辰。
船室內的南隅處擱放著一隻桐漆火盆,火炭享受著高溫炙烤,不斷發出『嗶剝——嗶剝——』的聲響,溫善豫與溫善魯覺察到了氣氛的凝滯,他們亦是朝著窗欄遙遙望去,隔著縹青色的濃郁雨幕,廣場城的輪廓已經愈發明晰了。
駛入廣府,亟需通過最下游的細長拱橋,只消通過了拱橋,便是真正意義上抵達了廣州城。
不過,他們真正登岸的碼頭,則是在珠江的中下游。
更準確而言,是在水磨青泥板橋的北岸。
一個時辰,也不長了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