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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二人眼底出現了匪夷所思的異色,心中陸續得出答案,但心底之下,到底還是有一絲不確信在,不能彌足篤定這位驃騎將軍,便是當年崇國公府的二少爺。
在名曰甫桑的親信率引之下,溫善豫與溫善魯侷促起身,抻手卷平原本捋起的袖裾,他們目下是縴夫的扮相,當初的官袍早已褪下,就這般去見風頭正盛的少將,就感覺有些捉襟見肘了。
二人跟隨甫桑,來至頂樓的船室前。
江上風雨絲毫沒有減弱的勢頭,驚濤駭浪此起彼伏,穹頂墨雲一派陰翳的沉色,尚未黎明的光景,迫近鼓角時分,東方的水天相接之處,連一絲曙色也無,天色仍舊十分昏黑,時常跑船的人,時差與陸上的人近乎是反轉過來的,陸人這個空當兒幾乎還在歇憩,但船人卻是十分清醒的,不過,船客這個時候還沒有休息,倒是教他們有些意外。
船室的朱紅描青的一排鴟鴞形態的拱檐,掌起一隻接一隻六角絹絲棉面風燈,燈油是北地常用的胡麻油,與嶺南人常用的酥油不太一致,燃燒起來的時候,空氣之中,會瀰漫著一陣清泠沉鬱的香氣,這陣香氣糅嵌於濕涼凜冽的雨氛之中,會教氣派顯得端穆且岑寂,溫善豫與溫善魯的心虛,本就有些不太平靜,嗅著這般一種氣味,更是掀起不淺的微瀾,忍不住追溯當初,崇國公府仍在之時,各方各院所掌的燈籠,亦是這種胡麻油。
甫桑信手收了油紙傘,搴開防風之用的一圍素色幨簾,一副延請入內的儀姿。
二人徐緩穿過幨簾,往船室遙遙望住一眼,原以為厚重的雨色會將船室光線壓得晦暗,但出乎他們意料地是,室內教一種出奇溫和通透的燈火所籠罩著,空氣彌足暖和,一片燈影憧憧之中,只見一個身著四品武官緋袍的身影,峨冠博帶,立在一堆擺放得齊整的公牘背後。
對端的半幅帘子是挑開來的,少年身量出落得比以往都要修長峻拔,正在負手遠眺遙遠的江面,官船駛入珠江,廣州城的輪廓在飄搖的雨幕之中若隱若現,呈現出一片朦朧的霧色剪影,像是水墨畫之中的皴擦寫意。
察覺到邀延的兩位客人來了,少年轉過身,對二人見禮道:「二叔、三叔。」
是記憶之中的少年聲線,但又有顯著的差異,收斂了昔日的鋒芒與稜角,嗓音低沉深刻,咬字之時,儼若一記沉金撞玉,顯得益發清貴雅煉,一時之間,在二人心中奏起了活泛寥落的巨瀾。
確信了是記憶之中的二少爺,溫善豫與溫善魯愣怔的同時,心防倒是歇下了不少,免了近鄉情怯的彆扭心緒,久疏通問的親人相見,少不得要寒暄客套。
「舜哥兒,這般久未見,都出落得一表人才,比我們皆要高拔了!」
二老爺與三老爺臉上顯出喟嘆的容色,字字句句之間俱是驚喜的震顫,大掌在溫廷舜的肩膊上重重地拍了拍:「我們在嶺南時常聽到驃騎將領的事跡,但不曾想過你便是那位少將,若是教老太夫人聽聞你已經有了四品官差的職銜,他定會大為寬慰。」
溫廷舜淡笑:「保家衛國,是晚輩的職責道義所在,要不是有溫家在背後作為依持,晚輩也難以有今朝。」
少年字字句句都是恭遜,氣度不落庸常,對待兩人的禮節,與崇國公府抄封以前,並無絲毫的變化,不會因為身份官階的遷擢,而輕慢分毫,眉目不見矜喜。『寵辱不驚』,這四字,可謂是在他身上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。
二叔與三叔先將溫家人在嶺南的發展近況,逐一簡述一回,溫廷舜專注且細緻地聽著,二人道畢,接著又問起溫廷舜南下的緣由。
談及此行,溫廷舜凝聲解釋:「相信二叔、三叔也聽聞過北地秋汛與饑荒的災情了,晚輩此番南下,正是為了籌措糧米而來。」
溫廷安攤展開一張嶺南堪輿圖,上面俱是密密麻麻的地點,打著朱色紅圈的地方,意味著他的必經之地,「承蘇將軍之命,晚輩負責這些地方,目下還剩下廣州城未曾去過,廣府糧行籠統有十三座巨頭,晚輩此行,是要去一趟十三行。」
溫善豫聽聞十三行,不知想起了什麼,沉聲道:「說起也巧,猷哥兒前日來了封信,說京城大理寺亦是調遣出一批官差,南下尋十三行籌措米糧與勘察案情,是一位左寺少卿、一位寺丞和兩位主簿。」
話至此,話鋒一轉:「舜哥兒,你可曉得,這位少卿是誰麼?」
溫廷舜其實心中已有定數,聽及『少卿』二字,最深處的心弦,儼若教一隻隱形的手撥捻了好一會兒,嘈嘈切切,轉軸撥弦,未成曲調先有情,那隻手離開了,心弦尚在奏出一番餘響,餘韻裊裊不絕。
溫廷舜面色絲毫不顯異色,順著溫善豫的話問:「這位少卿是何人?」
「崇國公府的嫡長孫,也是你的長兄,溫廷安。」
那個在記憶之中沉澱已久的名字,簡簡單單的三字,被旁人輕易道出來,卻是在聽者心中,掀起一場堪比颶風的風暴,風暴席捲之處,裹藏著綿深日久的春意,他常年廣寒荒蕪的心上,剎那之間,春回大地,草長鶯飛,乾澀凝滯的心腔里,有一種情緒正在融凍,逐漸變得濡濕柔潤,心緒也隱微起了微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