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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阿朝頗得重用,獲賜望鶴之名,而阿夕,因為脾性較為難馴,主持便是沒有賜名,只扔給她一個尋常的身份,讓其在後院做無名的浣衣尼。但主持以及庵廳所有人都不知曉地是,這庵內的所有廚事,尤其是教人拍案叫絕的菜系,幾乎是出自阿夕一人之手,她藏在陰面,讓所有的風光,一併禪讓給她的妹妹阿朝,也就是望鶴師傅。
這座尼姑庵,原本沒有風雅的名字,朝尚書便是讓阿朝來取,阿朝說,廣府民風淳樸,日出而作,日落而食,逍遙自在,不若喚曰『夕食』。
朝尚書低低地呢喃了一聲,夕食庵,夕食庵,頗具古雅之韻,甚好,從今往後,便喚這個名字。
唯有阿朝與阿夕二人才真正曉得,這個名字的真實蘊涵。
夕食,擴寫一番的話,那就是——
阿夕之食。
這凡塵俗世之人,皆是認為,『夕』,不過是一個時間的代指。
只有望鶴知曉,夕,是阿夕,是她的長姊,是一個無名無姓的、不存在這個人間世的、甘願讓所有人遺忘自己、活在隱秘角落的,活生生的人。
第160章
這即是夕食庵之名的由來了。
不過, 對於夕食庵堪稱是『人間至味』的膳食,世人通常只知望鶴,而不曉藏在背後的阿夕, 世人的讚詞與美譽, 也是屬於活在明面上的望鶴。
至於阿夕, 她只能活在隱秘深晦的地方,晝伏夜出,儼似一隻踽踽獨行的夜獸,沒有朋友, 沒有家人,沒有可以與之說話的人。她唯一的伴當,大概就是夜半在公廚覓食的小狸貓。
豐忠全凝聲道:「阿夕的身份, 應當是最為特殊的, 二十年前,朝尚書吩咐牢城營的營長銷毀了她的身份, 是以,按常理而言, 她在二十年前就已然『病逝』了,世間再無阿夕此人,此後,她將屬於自己的一切榮光, 皆禪讓給了妹妹阿朝, 姊妹倆藏身至庵廳,削髮為尼,隱姓埋名。兩人當中, 唯有阿朝是受主持賜名,而阿夕, 她沒有名字,身份只是一個尋常的浣衣尼,除瞭望鶴,我,以及牢城營營長,曉得她的真實過往,其他人俱是一概不知的。」
豐忠全看著擱放在綢布之上的那幾枚烏黑的花籽,蒼顏覆上了幾抹愁緒:「在我看來,阿夕的秉性其實並不算壞,甚至是,她有一顆與阿朝一樣的良善之心,但她性格里,也有教人根本看不懂的一面。我抵今為止,都不曾看懂她的心,這個孩子,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,為何要用這些罌-粟花籽烹食,我記得,她十歲那年,烹製的食物,是很純真純粹的味道,但我想不通,她現在為何,會幹起了損人又利己的生計……」
豐忠全的背部一下子就佝僂了下去,相容枯槁滄桑,一對庬眉顯著地凝攢在一起,端的是塵滿面鬢如霜,儼然是操碎了心的面目。
楊佑見狀,委實憂心不已,忙上前攙扶他,豐忠全擺了擺手,看向溫廷安,道:
「少卿,我將這些告訴你,也並不是要替阿夕求情,只是想說,請看在我主動坦誠的份兒上,請您對望鶴師傅網開一面,阿夕所做的事情,望鶴師傅全然不知情。你也發現了,望鶴師傅其實天生沒有味覺,自是不可能會做出將毒物投擲在食物之中的,再者,她有孕在身,這兩個月以來,將行生產之事,按理而言,是不宜受任何驚動的。縱任望鶴存在隱瞞內情的嫌疑,可能亦與案情脫不了干係……但請你,能不能,暫行對她網開一面?」
豐忠全言罄,便是解下了頭頂上的官弁,朝著溫廷安拱了拱身,是一副祈求的姿勢,「我身為知府,在籌措糧米一事上,因為個人私情,選擇包庇夕食庵,也教郝容、賀先、郝家母子一干無辜之人,受到了不該有的牽連,我深知自己罪不容恕,待此案告破,我自會赴京請罪。」
溫廷安當即僵怔住了,周廉他們亦是倍覺撼然,沒想到堂堂一位知府老爺,居然當堂卸下烏紗帽,只是為了給二十年前一個佯逝的女犯求情。
但是——
溫廷安徐緩地扶起豐忠全,腦海晃過了千念百緒,最終只是淡聲說道:「法不容情,大理寺必須稟守律法,對於望鶴師傅和阿夕,究竟會給她們什麼判處,我們還得先將她們逮捕歸案再議。」
溫廷安望了一眼漏窗之外的天色,不知何時,外頭是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天勢,箭漏指向了四更天,穹頂的東隅處,僅懸掛著一輪指甲般細彎的月輪,月暈泛散著澄黃橘綠的色澤,而在西隅之處,一叢濃郁陰沉的墨雲正在洶湧地醞釀,一場暴雨似是行將來了。
溫廷安斂回視線,對豐忠全道:「待夜盡天明之時,我們便開展抓捕。」
豐忠全的身軀似是隱微地趔趄了一番,晌久,深呼吸了一口氣,才道了一聲:「好,屆時廣府會竭盡全力配合大理寺的逮捕公務。」
楊佑扶著豐忠全下去後,司房之內恢復一片沉淡如水的氛圍。
溫廷安耙梳了一回線索,將方才豐忠全所述的線索細細捋了一遍,對眾人說道:「對於豐知府方才所述之話,你們怎麼看?」
楊淳率先道:「此前豐知府提過,他是從小看這阿朝阿夕長到大的,對她們很是了解,我認為他是真的在坦誠,不過,他顯然也沒料到阿夕會在膳食之中投放罌-粟花粉,望鶴師傅很可能也是不知情。故此,身為知情人的郝容,他的死與阿夕脫不了干係,酒瓢里就盛裝著罌-粟的花籽,阿夕不可能會輕易放過他,這樣一來,阿繭身為幫凶,將酒瓢藏起來,送回夕食庵里,就算是為阿夕掩藏罪證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