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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這不就是變相地,打了豐忠全自己的臉面麼?
大理寺說夕食庵有問題,這難道就跟當初抓阿繭一樣,只講究一己推測,而無實證麼?
但前廳管事所傳之話之中,明確、反覆強調了一個關鍵句:『大理寺手上掌握了板上釘釘的物證』。
物證當前,那豐忠全自當真是……沒甚麼好說的。
案情情勢逼人,他和楊佑楊書記不得不快馬加鞭,換好正式的官服,匆匆出了門。
三更夜的廣州城,月明星稀,泥燕南飛,萬家燈火已熄,僅於珠江的河南河北,夾岸堤坡處的駁船,還打著稀淡的燈燭,漁火晚,江風盛,濃稠夜色之下,空氣結著薄冷潮濕的霧霜,碰觸在皮膚上,顯得涼初透,冷意不要命地往二人的骨縫裡鑽去,他們打了個寒噤,一前一後抵達廣府公廨。
公廨的司房之中,已然是一派燈火通明的景致,溫廷安一行人都在靜候著了,四人都沒閒著,周、呂、楊三人皆在整飭案牘,以及規整今夜所搜查到的線索和細節,溫廷安將兩樣物證,擱放在了一座烏木桌案之上,桌案鋪著一塊雪白細膩的絹布,絹布被勻抻得格外平直,連一絲褶皺也無,上邊就放著一隻陳舊的酒瓢,以及一枚通身烏黑的花籽果實,果實上有一條屈細的小裂隙,借著一叢盈煌燭火,可以明晰地窺見里中所潛藏著的,一小掬月白色質地的,細微粉末。
見著豐知府與楊書記,悉身披霜戴露,行色匆匆而至,眾人朝他們拱手見禮:「事態急迫,擾了知府老爺與書記的清夢,此舉但凡有禮數不周之處,萬望鑑諒。」
在這個節骨眼兒上,這些細路就學會拿喬做勢了?
楊佑有些整不明白當下的情狀,摁搽一下疼得發脹的太陽穴,凝聲道:「細路仔,不是教老爺看兩樁案情的物證麼,物證何在?」
明耳人皆是能聽出楊書記口吻之中的不虞,也是,大夜半有覺不睡,因為案情,驚擾了一塌好夢,脾性能好得到哪裡去呢?
不過,豐忠全稱得上是脾性特別好的了,須髯遍頷的面容之上,絲毫不顯慍色,反而對溫廷安,和顏悅色地道:「既然是大理寺辦差,那官府哪有不配合的道理呢?仔細講講罷,你們所搜集的到的物證,以及你們對案情的耙梳。」
溫廷安面容淡然,指著綢布之上的那一瓢一花籽,悉聲道:「這便是物證了,首先,兩位大人可有覺得,這個酒瓢分為眼熟?」
豐、楊的目光,順著溫廷安手勢佇望而去,紛紛定格在了那一隻酒瓢。
楊佑面露一絲訝色,納罕道:「這不就是郝容慣常打酒的那隻酒瓢麼?」
豐忠全挑眉:「郝容的酒瓢?」
楊佑點了點首,道:「郝容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酒罈子了,以前適逢上值之時,通常酒不離身,早、午、夜打酒攏共三回,下官每回跟他打交道,皆是能看到他在喝酒,是以,縱任不對他的酒瓢印象深刻,也很難做到。」
不過,目下這個酒瓢,已經全然喪失了慣有的醺然酒氣,粗略地細嗅之下,教一種腥臊的貓味取而代之。
豐忠全疑惑道:「這一隻酒瓢,你們是如何尋到的,前日走訪船家的時候,不是說他身上的一切物什,俱是教珠江水沖走了麼?
溫廷安對楊淳遞了一個眼色,楊淳適時從公牘之中摸出了一張畫,遞至豐忠全的近前,豐忠全接過一看,頭一眼,便是觳觫一滯,「此處的景致,不正是夕食庵的後院麼?還有這隻撕咬酒瓢的狸貓,酒瓢的紋路與設色,確乎與郝容的酒瓢,近乎完全雷同……」
豐忠全捻著畫紙的力道緊了一緊,不可置信地凝視溫廷安:「此一幅畫,出自誰手,你們又是如何尋覓求索到的?」
溫廷安娓娓解釋道:「實不相瞞,舍下有一族弟,諱曰廷猷,乃屬夕食庵之中一位采米販,來嶺南以前,乃是畫學院的一位學生,工水墨,尤以風物速寫見擅。他初來廣府,這大半年以來,繪摹了廣州本地的大量人物風物,上一回給你們所呈現的《珠江流域圖》《廣府公廨地輿圖》,便系出自舍弟之手。」
豐忠全頓悟,頷下的白須輕輕地顫慄一下,凝聲道:「這般按你說來,這一幅《狸貓戲酒瓢》的畫軸,也是溫廷猷一手繪摹而就的畫作?」
其實也不必溫廷安躬自費口舌解釋,豐忠全的目色定格在了畫軸左上角處,那一枚朱色鈐印以及落款,便是能通曉一切了。
更教人倍覺不可思議的是,溫廷猷的作畫時間,剛巧就是在郝容死後的翌日。
郝容的酒瓢,為何會出現在夕食庵的內院之中?
似乎洞悉了豐、楊二人的困惑,溫廷安解釋道:「是這樣的,舍弟跟我提到過,阿繭乃係夕食庵的常客,郝容墮河溺斃後的翌日,阿繭便是去夕食庵的下欄之地喝早茶,順帶給這隻豢養於庵內的花狸,遞送去了一隻酒瓢,供它磨牙之用。」
她頓了一頓,拿起了一紮厚帙案牘,翻至口供錄冊的其中一頁,邇後道:「在第一樁命案當中,阿繭是第一個發現死者的人,話說回來,還是楊佑楊書記,帶我去水磨青泥板橋下見阿繭的,是也不是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