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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望鶴談及朝姓大員時,語氣從容緩和,淡寂無瀾,就像在談一位陳舊的山河故人,這一份平淡的思緒,教溫廷安一時有些看不懂她了。
望鶴看起來,與朝姓大員,似乎完全不熟。
但豐忠全在那個時候,談望鶴與朝姓大人的關係時,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強調,仿佛望鶴與朝姓大員二人,關係極是匪淺。
這到底她的錯覺嗎?
但直覺告訴溫廷安,這三人之間的牽絆與糾葛,似乎遠遠並沒有這般純粹與簡單。
但礙於當下的情勢,她不好再究根溯源,同時也敏銳地發現,望鶴也沒有繼續深談的趨勢,只是保持沉默,觀望著好釜底之下的諸般火候。
溫廷安聽她繼續說:「這米飯,功夫最是講究一個「熬」字,這過程是文火慢烹,讓米粒與火氣、熱度充分接觸,才能在光陰的揮發之中,臻至飽滿、圓潤、柔細。」
「煲米飯,亦謂之熬米飯,熬得是米飯,也是心志,要日積月累的錘鍊與磨礪,貧尼還記得十幾年前,自己所煲的第一碗米飯,朝檀越是第一位食貧尼所煲米飯的人。」
楊淳嗅到了一絲不同凡響的氣息,好奇道:「滋味如何?」
溫廷安亦是生出了一絲好奇之心,望向瞭望鶴。
「朝檀越嘗了一口,並不置評,反而讓貧尼嘗一嘗,」望鶴的神態露出了一種空遠,仿佛回溯到了疇昔的一片記憶之中,「貧尼以為煲米飯,總不至於會煲得太差勁,但咽下的第一口,貧尼便覺畏寒,自己所煲下的米飯,同地面上的石頭無異,易言之,這是名副其實的夾生飯,主持當時命令貧尼將這一蒸鍋的夾生飯食下去,教貧尼好生長一長記性。」
溫廷安與楊淳皆是食過夾生飯,這種滋味委實不算太好受。
望鶴執著一面絹扇,不疾不徐地輕扇釜底處的火焰,額心之處被燙熱的霧氣蒸出一片虛汗,她眉眼牽出一絲清淺的笑紋,倏而望向了溫廷安,眼神深邃處,悠悠然浮顯起一大片明細的光亮:「少卿可知曉,朝檀越是作何反應的?」
溫廷安有一種很玄妙的感覺,像是探聽一份閨中心事,明明方才故作若無其事,但現在談到一份故時的記憶時,望鶴倒是顯出了一份傾訴欲。
前後兩種反應,分明是在自相矛盾。
明明不欲談及那個人,但一切景語皆情語,望鶴熬煮米飯時,都能自然而然地聯想起那位故人。
溫廷安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什麼,望鶴與朝姓大員,合該是關係匪淺。
溫廷安失笑地問道:「朝檀越是作何反應呢?」
望鶴道:「朝檀越說貧尼是新人,所煲的米飯,若是不夾生,才是真正的不同尋常,這人間世之中,沒有任何事,是能一蹴而就的,此則朝檀越同貧尼所講述的第一份道理。至於貧尼所煲的這一鍋夾生飯,他竟是帶回了廣府衙署,跟其他同僚們一人一海碗,分食了。這件事,豐知府應當是也有印象的,他初到廣州府,還是一位很有年青的知府。」
楊淳聽罷,很受動容,這時候,他看著釜底的火焰:「這黃埔米,該熬多久才適宜?」
望鶴道:「一般而言,要半個時辰,但今次,貧尼只下了兩人的份量,是以,只消一刻鐘便足夠。」
火候到了,望鶴便是熟門熟路地熄了火,執起紫檀質地的木杓,於一片騰騰熱氣之中,她吩咐紮腳尼拿來兩隻陶瓷質地的碗,用以盛飯。
這瓷碗之上的花鳥格外古雅,紋路是古色古香的天青,楊淳觀察得很細緻,問:「這是賀成師傅捏的天青瓷碗嗎?」
望鶴點了點首,有些訝異楊淳竟是會曉得,她說:「楊檀越所言甚是,這兩隻天青瓷碗,確乎是賀先師傅所捏,夕食庵的各種食具,很多都是陶製,皆是出自賀師傅之手。」
望鶴延引溫、楊二人,去了小廚房的木櫥前,揭開一扇木門,伴隨著「吱呀」一聲,在瀝水架之上,他們看到了被油紙所包裹的,一捆一捆的天青瓷碗,其碗身勻膩磅礴,碗盞之上的徽藍寫意,青蟹木棉雜糅在一起的花紋,教人窺出萬千氣象。
楊淳不可置信地駐望這一切,道:「夕食庵所有的陶瓷碗盞,竟然皆是出自賀師傅之手。」
「賀師傅據聞是出身於江西景德,一座盛產瓷物的縣鎮,他擁有優渥的手藝,這瓷盤之上的花紋,據聞也是他親自繪就,也促成了廣彩的興勝。」
望鶴執來兩隻天青瓷碗,均是盛了半碗米飯,纖指輕輕指著左邊:「此碗出自賀先之手。」
再指了指右邊:「此碗出自他的一位徒弟郝崢之手。」
溫廷安與楊淳,俱是有些怔然,彼此面面相覷,一陣默契的緘默。
第二樁案件的兩位死者,師徒倆,居然同夕食庵存有這般一種潛在的淵源,他們所燒冶而出的瓷器,都變作了夕食庵待客所用的食器。
這到底是一種偶然生發的巧合,還是冥冥之中,自有一份隱秘的聯結?
溫廷安問望鶴:「師傅可有見過師徒二人?」
望鶴眉眼露出了一抹慈悲之色:「每月中旬,師傅二人都會送新繪摹的瓷碗過來,其中有不少還是稚子的作品,賀師傅是個良善之人,雖無香火,但捏陶製瓷、織金描墨的手藝,終歸是後繼有人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