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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「能證明賀先曾經活著,想要勉力登上過撈屍人的竹筏。」溫廷安指著珠江下游的地方,「賀先自石岩洞縱游出來,撈屍人便是在下游的地方候著他了,他以為撈屍人碰巧經過,結果,對方沒有救他的打算,竟是還意欲看他淹死。賀先想要登上那竹筏,拽緊筏舟的竹槳不撒手,可撈屍人擅於接力使力,反而用竹槳將他摁入水中,活生生溺斃。這便是賀先的指甲隙,為何會都有竹屑了。」
「這也能說得通,賀先從下游溯游至中下游,會少了整整半個時辰,這是因為撈屍人,將賀先的屍首藏載於筏舟上,飛速地溯游而上,利用天時、人和、地利,才能於一刻鐘之內,將賀先送回中下游的南岸。
所謂『天時』,便是指出現在珠江上空的雲岫,鎮河塔上有戍守的兵卒,但居於高處,視線教大片雲岫所遮,是以,根本看不清珠江下游具體的景致。而幫凶,常年生活在江上,對當地的水文氣候完全是爛熟於心,巧用天時行兇,就能將自己的罪行,一舉掩藏得乾乾淨淨。
再論『人和』與『地利』,前者是指幫凶利用自己的船家身份,完美藏屍,地利則是珠江的水速,在辰時、巳時之間,逆速乃是最小的,利於溯游而上。
溫廷安將椽筆擱放在宣紙紙緣一處時,眾人俱是徹悟的模樣,周廉道:「所以說,賀先其實早就藏在了竹筏上,並未藏入水中,待兇犯帶著唐氏、郝崢沉珠江以後,兇犯喬裝成漁民,在幫凶暗中的襄助與掩護之下,藏在其他駁船上,悄無聲息地逃走,而幫凶佯作好人,聯合其他撈屍人,打撈起母子二人的屍體,並排在賀先的屍首前,是也不是?」
楊淳道:「兇犯帶母子倆沉珠江後,負責撈屍的人是誰來著?」
溫廷安淡聲道:「是羅師傅與阿繭,三個人的屍首,俱是擱在他們的船上,他們當時所載的撈屍船,乃是真竹所制的舟筏。」
「這便是與賀先指甲隙的竹屑對契上了,」呂祖遷道,「這兩位撈屍人,平時看著挺憨居的,哪承想,居然是兇犯的幫凶!」
陶一聽罷,頓感焦灼,眸眶微微泛著暈紅,揪緊了溫廷安的袖裾,忐忑且不安地道:「他們就是謀害了賀師傅的人嗎?那你們能不能趕快抓他們?」
溫廷安蹲踞下來,很輕很輕地揉了揉陶一的腦袋:「羅師傅和阿繭都有可能是兇犯的幫凶,但不一定是真正弒害了賀師傅的人,真兇可能還逍遙法外,但大理寺答應你,一定會替賀師傅討回真正的公道。」
賀先不在越秀坊的大圍龍屋裡,一時之間,無人照料這十餘位孩子,溫廷猷道:「溫家的竹苑有一座空置已久的大別院,棲住下十餘人是全無問題的,我負責來安頓孩子們的生活起居,你們且去辦案。」
溫廷涼對他道:「我給你搭把手。」
帶著孩子們離去以前,溫廷涼翛忽之間,踅而復返,行至溫廷安近前,彆扭地摸了摸鼻樑,視線先顧左右,最後鼓足勇氣,正視她:「前幾日,我當時整個人皆在氣頭上,嘴上沒個把門,在竹屋前,說了些極不敬你的話……」
溫廷涼微微低首,垂下眼,深呼吸一口氣,輕聲啟齒道:「長兄,對不起。」
溫廷安顯然也沒料到三弟會突然給他致歉,人也怔然了一會兒,繼而回神,眼尾牽出了一絲笑,拍了拍他的肩膊,溫聲道:「你有做這件事嗎?我忘了都,你不必感到抱歉。」
溫廷涼一怔,長兄居然還給他搭了台階下。他猶記得,那一日,他真的撂下了一番重話,還將溫青松的原話帶給長兄,說老太爺,根本就不承認溫家有一個嫡長孫,要是擱作尋常的人,估摸著早就勃然動怒、生出慍氣了,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,但見溫廷安言笑晏晏,容色雲淡風輕,似乎前日竹門前,與他所生發的齟.齬,不過是掠眼雲煙。
長兄聽到那些話,該是有多傷心,但臉上,絲毫沒有難過哀慟,還替他將此事揭了過去。
見至此狀,溫廷涼的心情更顯複雜了,他背過身去,悶聲道:「別以為我就這件事跟你道歉,就徹底原諒你了,你且聽好,我還沒完全原諒你……我還是在生你的氣的,你辦好案後,這些人情,得慢慢還給我們。」
這個『我們』,自然是指溫家。
溫廷安失笑了,用手指揩了揩眼角,點了點首,道:「等我辦好案子,立即就去給你們負荊請罪。」
從劉家鋪子離開,四人直奔珠江南岸,勢頭堪比兵貴神速,上了停擺在岸畔處的一眾撈屍舟筏。
適值未時三刻,日頭稍烈了些,江波浮金,水影粼粼,一干船家閒來無事,正合夥聚在一起玩陸博,羅師傅風風火火敞著赤膊,剛贏了好幾銀錢,端的壕氣無比,說入夜延請眾人去菩提庵打酒。
眾人朗聲而笑,說起了不找邊際的葷段子,適時有人拍了拍下羅師傅的肩膊,羅師傅擺了擺胳膊,道:「冇見著老子正賭麼,上午剛跳了仨,這一會子定是冇人跳,你哪邊涼快哪邊去!」
盤膝坐於羅師傅左右的數位船家,抬眸見了來人,面上猝然露出一抹本能的懼色,畏葸後挪了下位置,有兩人坐在羅師傅的左右兩端,比及羅師傅麻溜地洗好一排筒子,卻是發現氣氛詭譎,空氣之中瀰漫著不太尋常的闃寂,他起了惑意,抻目四望,卻是發現兩位官人正好整以暇地夾坐在他身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