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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稚子的臉上紅一陣, 青一陣,白一陣,形同一塊漂洗的染布, 最終大哭起來, 涕泗橫流,暴雨滂沱, 教周遭一干人簡直是頭大如斗。
溫廷安對那倆人道:「你們把小孩兒惹哭了啊。」
周廉與楊淳面面相覷,一陣尷尬的無言, 楊淳將哭出長江水的小兒擱放在了地上,周廉攤手道:「要不尋個官吏,將他們遣送回各自家裡,不然的話, 真的會耽誤官府辦案……」
那小兒淚眼滂沱地道:「賀師傅不在了, 我們哪裡還有家啊……」
這一番話,迫得溫廷安悉身撼然,陡然醒悟過來, 賀先收養了一堆小學徒,大部分有父有母, 但剩下的一小部分,倒是個的出身,圍龍屋便是他們的歸宿,賀先是孩子們的父親,賀先不在了,他們何以為家呢?
溫廷安心生一絲愧怍與憐惜,緩身蹲屈下來,很輕很輕地摸了摸男孩頭頂上的朝天髮髻,他大概是好多天,沒有打理自己了,髮髻起了諸多毛躁的髮絲。
溫廷安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男孩吸了吸通紅的鼻子,道:「……陶、陶一。」
「跟在你身後的,那些孩子呢?」
陶一用手背捻蹭著眼睛的濕漬,道:「按年齡大小劃分,我年歲最大,排行第一,後面這些分別是陶二,陶三,陶四,陶五……最小的是陶十三。」
溫廷安問:「陶一,這兩天,賀師傅並不在圍龍屋,你們是如何安頓好自己的呢?」
陶一哭聲止住了,垂下霧漉漉的眼睫,抽抽噎噎地道:「我們,我們就坐在圍龍屋前的十八級階梯前等他,一直等不到了,覺得師傅肯定是被壞官抓走了,所以才準備了一桶陶泥,要給你們一些厲害瞧瞧……」
陶一話說得越來越小聲,話辭里有三兩分不安,還有四五分警惕,他還不能完全信任她。
溫廷安點了點首,溫聲問道:「吃東西了沒有?」
陶一沒反應過來,一臉困惑地瞅她,這時候,肚腹響起了一陣嘹亮的腸鳴聲,陶一捂著肚腹,臉上掀起了一片臊意。
溫廷安瞭然:「看來是沒吃的了,走罷,帶你們吃頓好的。」
她對陶一身後的稚子們也招了招手。
周廉匪夷所思道:「可是,咱們不是剛喝完廣府早茶麼——」
楊淳道:「看不出來嗎,溫兄在爭取孩子們的信任,畢竟他們說在南岸看到了賀先,孩子們那裡有線索。」
「行吧,」周廉撣掉了臉上的泥,無奈地道,「就是不知吃東西的地方有沒有濯房,我得先換個身家。」
豐忠全吩咐官吏先將三具屍體帶回午門,初驗已經驗過,但復驗這一道工序,可又有仵作好一頓忙活的了,豐忠全是廣州知府,平日所負責的公務,遠遠不止這幾宗命案,還有堆積如山的公務在等著他。
暫先別了豐忠全與楊佑,溫廷安帶著一眾小尾巴,去了南岸附近的一處熟粉鋪子,此處做的是麵食生意,身寬體胖的老闆娘從未見到這般豐盈的來客,笑得眼都沒了,將汗巾搭在肩膊上,對溫廷安道:「官爺,食咗未啊?」
溫廷安熟稔地用廣州白道:「這些細路仔冇食,點招牌面吧,按人頭數,大人就不必了。」
老闆娘熱絡地備面去了,面是滾刀切的手工細粉條,撒一握碧蔥,幾些燙過的豬雜,三四圓溜溜丸子,佐以小份瓷碟廣隆鹵豬腳,稍息的功夫兒,那十三份海碗熟粉逐一端了上來,稚子們起初羞於動箸,直至陶一先吃起來,其他人才陸陸續續大快朵頤起來,食得不亦樂乎。
稚子們素來很好哄,只消哄他們有好吃的,他們遂容易許以信任,這不,溫廷安問關於賀先的線索時,陶一終於肯開金口了:「我們看到了師傅,但師傅當時攙扶著唐氏和郝家子,沿著南岸的岸畔走,好像是在消食,他戴著褦襶,感覺有些生人勿進,氣質有些凶,我們不敢貿自靠近……」
褦襶是斗笠的意思,放在粵南之地,便是作遮陽之用,溫廷安覺察出了一絲端倪:「既然沒看到對方生著什麼面目,為何就能斷定那人就是賀師傅?」
「因為他穿著師傅貫穿的短褐衣裳啊,不是師傅,還能是誰?」
此話一摞,溫廷安、楊淳以及換好身家的周廉,陡地一寂,溫廷安道:「你確定賀師傅當時穿得是,平素貫穿的衣裳?」
陶一篤定地點了點首,對其他正在嗦粉條的十二人道:「你們是不是都見著了,那人絕對是師傅!」
稚子們小雞啄米點了點頭,其中一人又道:「不過,師傅半途好像是腳打了滑兒,沿著堤岸滾了下去,回來的時候,身上俱是泥垢。」
「教人納罕地是,唐氏和郝家子,居然也沒扶師傅一下。」
溫廷安蹙了蹙眉心,心中諸多線索正在雜亂交織,一個有些荒唐的念頭,從內心深處幽幽浮了出來,以勢不可擋之勢,占據了她的心念。
她好像明白,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。
但光有一群人證還不夠,她還需要一份強而有力的、科學的物證。
待稚子們嗦完粉,溫廷安道:「我現在要帶你們去見一位學霸哥哥,如果獲得了他的襄助,那麼就能作證,你們的師傅不是自殺,而是謀殺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