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5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往返來回,日頭已然升得老高,一座寬大的四角青帛帳篷搭了起來,以作臨時驗屍之用,仵作先是剖驗唐氏的屍首。
驗屍時,唐氏的生母,並及唐家幾位婦人,收到了女兒沉江的消息後,匆匆趕來,跪伏在近旁,以帕子掩面泣不成聲。
「三姐是家中嫁得最好的了,怎能這般想不開?」
「是啊,到底是嫁了個有名有姓的官兒,嫁過去後,姐夫根本沒有苛待她,她怎能敢去偷人吶!」
「她是真真的嬌氣,投得是平民胎,當自己是公府千金小姐的命,這世道,哪家的丈夫不會打髮妻?打就是疼她啊,她還不惜福!」
「死了也罷了,幹嘛連累崢哥兒,怎麼說也是唐家的外孫,他們一對偷食鴛鴦,死了事小,可香火斷了事大!」
「你們姐兒倆就少說兩句罷,沒見這官府的人兒都瞧著,萬一懷疑上了你們,可就遭罪。」
女眷一直嘰嘰喳喳,沒個了歇,溫廷安蹙了一蹙眉心,往她們掠去一眼,眾人感到一陣鋪天蓋地的威壓,一霎地噤若寒蟬,掩面羞避。
仵作剔掉了唐氏的指甲,比及揭開屍首身上的厚實衣裳,眾人俱是斂聲屏息,空氣遁入一片死寂之中,拂掠至江岸的春風停擺了,彌散於空氣之中的血腥之氣,愈發稠郁。
溫廷安此前未與唐氏正面打過交道,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她,唐氏從一個被家.暴的母親,成為了一個活生生的、有血有肉的人。溫廷安看到屍首遍體的淤青與傷痕,從脖頸至肚腹,再從肚腹至腳踝,未有一處是完好無損的。
掐痕,鞭傷,踹傷,燙傷,搓傷,砸傷,刺傷……
她仿佛從能這些傷口,看到了唐氏生前的遭遇,嫁人後,常年只能困囿於服侍丈夫與哺育兒子之間,面對下值回來後,處處瀉火的丈夫,唐氏被掌摑,被毆打,被輕侮,被挑刺,面對如此不合理的遭遇,她應是極大的委屈,但鄰里街坊不以為意,覺得她嫁得高,母家也不以為意,以所謂過來人的身份教育她,說她被打,是在恪守一位妻子的本分。
郝容是在以丈夫的名義,合法毆打唐氏,嚼舌根的鄰里街坊、唐氏的母家女眷,不消說,俱是間接殺死唐氏的幫凶。
只是這些幫凶,都還不自知罷了。
仵作逐一勘驗了唐氏、賀先與郝崢的屍首,對溫廷安道:「三人俱是隸屬於溺斃而亡,斷氣順序依次是賀先、郝崢與唐氏。」
溫廷安接過了初驗的驗狀,有三處地方,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。
第一處,仵作在唐氏與郝崢在腹腸之中發現了少量米醾,表明死者生前是用過了晝食,因未來得及消化,米醾的種類,可以具體判定為黃埔米。
「一個存了輕生念頭的女子,赴死之前,還會用晝食麼?」
楊淳道:「有可能的啊,比如說我,我做任何事都習慣先果腹,否則,任何事情都沒心情進展不下去了。」
呂祖遷乜斜他一眼:「照你的意思,唐氏輕生不輕生,全靠她的心情麼?這分明是兩碼事。我覺得唐氏、郝崢未必真的想隨賀先死去,可能是賀先在生前,逼過母子二人,漂亮話說得一套一套的。看看,他劫獄也罷了,還教唆無辜之人跳江,分明就是個承擔不起責任的懦夫!」
溫廷安遙遙首:「你們有沒有發現,郝容的死法,與賀先、唐氏、郝崢的死法,近乎完全一致,俱是沉珠江,非人力所致的溺斃,生發的時機也極為突然,教人簡直意想不到。要輕生的話,也需要很長的一段心理準備,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快地決定輕生的,不說大人了,尤其是郝崢,才九歲的孩子,居然連一絲掙扎的痕跡也沒有,也太聽話了,看起來,完全是沒有求生欲的樣子。」
溫廷安看向兩人,面覆霜意:「難道不覺得很詭異嗎?」
楊佑在旁邊聽了,和稀泥說:「哎呀,想死的人,攔也攔不住嘛——」
「那麼,楊書記,您有過想死的念頭嗎?」
楊佑勃然變色:「你這細路仔,怎的說話的呢?」
溫廷安點了點頭:「看來你完全沒有死志,很好,」她話鋒一轉,「其實,去喝廣府早茶以前,我看到衙府的御用大夫,來送體檢檢狀了,恰好我看到了您的檢狀,您的身體情狀委實不容樂觀,患有潛在的肺癆,很可能無法根治,壽命也一般不超過三個月。」
溫廷安說得非常嚴肅,這教楊佑如罹雷殛,他不可置信地盯著溫廷安:「真的假的?我的體檢驗狀之上,真的這般寫了?」
溫廷安點了點首:「是,您可以吩咐差役現在給您取來。」
楊佑劇烈地踉蹌了一下,面色如石灰,他沉默了很久,下意識對豐忠全道:「知府老爺,這一樁事,千萬別讓下官的妻兒曉得,一切都照常過活就好,對了,您將拖延了半年的薪俸,教廣府的納部結算一下,下官要存下來,一半讓內子拿和離書去改嫁,一半讓兒子能繼續念書……總之,別教妻兒繼續跟下官活受罪。」
溫廷安道:「您心裡真是這般想的麼?不應拖家帶口,一死了事?」
「如果我是孤身一人,確乎能這般作為,但我有一個家要養,我希望在死前,務必安頓好她們,至於讓她們隨我同去,那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做法!我斷不可能會這麼勢利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