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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豐忠全先前說過,牢獄溺井的最終排放口,是位於在珠江下游北岸,雖說賀先水性很好,但在一刻鐘之內,真能從北岸潛游至南岸,與唐氏母子接頭麼?
而且,這一出殉情,未免也過於突然,昨夜說過要同唐氏一起過日子的人,目下居然拖家帶口沉了珠江,這動機何在?難道真是因為自己挨不住冷鐵窗,一時想不開,遂是走了極端?
溫廷安心腑之中惑意愈甚,凝聲問豐忠全:「能否先引我去珠江下遊走上一遭?」
目前他們所處的位置,居於珠江中段偏下游,溺井排放之地,則在更為下游的位置。說起來,兩岸之間其實鑄有三座大橋,中上下各一座,水磨青板橋是位於中下游的大橋,而最下游的地方,則搭鑄有一座石板拱橋,這座橋沒青板橋那般氣派,既窄且峭,橋墩處掘有三座拱洞,顯然是作泄洪之用,橋上往來之人,極是寥寥,只有矗立於南岸的一座六角鎮江塔,形態娉婷裊娜,儼似窈窕淑女的一截小蠻腰。
豐忠全指著北堤下方那一處寬大的石岩洞,溫廷安順著他的手勢望去,只見洞壁之內,延伸出一截竹筧,竹筧之上正源源不斷地排放垢水,她聽豐忠全道:「此處是牢獄溺井之中的終處,賀先想必是從石岩洞縱出來,再踅游至中下游的南岸。」
溫廷安略一凝眉:「為何他不能先上岸?」
豐忠全指著拱橋兩岸:「細路仔,你且看清了,拱橋兩側的堤岸,高達近五丈,因不是商埠舶貿之地,兩岸並未修葺可供上岸的大斜坡,岸畔是全然垂直矗立於珠江,饒是他要爬,那堤岸處的石壁,既滑且濕,還很高,又怎能可能在短瞬之間內攀爬上去?」
「再者,此處是泄洪之地,人煙稀少寡寥,他疾聲呼救,也不一定能有人撈他上岸。他爬不上去,四遭也沒有人煙,自然只能徒身溯游而上了,是也不是?」
溫廷安指著屹立於南岸的鎮江塔:「此塔之上,難道沒有官兵鎮守?若是有人在塔上,必定能夠看到從石岩洞縱游而出的賀先。」
「在塔上,真的能夠看到石拱橋之下的景致麼?」豐忠全笑了一笑。
「難道不能?」溫廷安匪夷所思。
豐忠全搖了搖首:「細路仔到底還是太年輕了,目下跟我上塔,望上一望,再做決斷也不遲。」
一條青泥小徑,呈九曲之勢通往鎮河塔,塔外列兩座白石大鼎爐,爐內皆是密密匝匝的黃香,佛青色的塔身底下,邊邊角角處,也有不少香枝,溫廷安問:「這些香做什麼用?」
「用來追憶一位朝姓京官,此人官拜工部尚書,二十多年前下野嶺南,不過不在廣府,而在閩州。閔州靠海,颶風頻發,一旦發生颶風,那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,也會殃及廣州,最遭殃的便是各州墾田農作的百姓,這位朝尚書想了諸多治颶風治洪災的法子,也修葺了不少防洪橋,」豐忠全道,「這一座鎮河塔,便是廣府百姓聚資用來惦念這位大人的,不過,他目下不在閔州,大半年前便遷擢回京了。」
「不過,有些惋惜地是,回京路上便病歿了。」
溫廷安看到了矗立在鎮河塔前的玄漆石碑,鏨刻著朝尚書的功德,此間看到了『夕食庵』三個字,溫廷安納罕道:「朝大人居然還創設了夕食庵?」
「正是,他可是夕食庵背後最大的東家,望鶴師傅便是他親自……」話至半途,豐忠全猝然囿於什麼,匆促地停了口,似是不願再說下去,僅是道:「都是些陳年舊事了,不提也罷。」
溫廷安露出了一副凝色,不知為何,想起此前在南下的客船上,呂祖遷心直口快,問起了腹中孩子的生父,望鶴是這樣答覆:『這個孩子,沒有父親。』
也不知這位朝大人,同望鶴師傅交情如何,而這位廣府老爺,似是曉得不少內情,但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。不過,這一段稗官野史,與目下的案子無甚關聯,溫廷安先姑且存了一個心眼。
她跟隨豐忠全上了塔,鎮河塔攏共有十六層,塔身竟然是空心的,空氣之中瀰漫著濃郁的潮濕氣息,比及登上塔身的最高處,朝下俯望之時,僅一眼,溫廷安悉身一震。
目之所及之處,塔外俱是一片厚重的乳白雲岫,層層疊疊地遮掩住了石拱橋的景致,她憑欄俯瞰,根本望不到石岩洞處的具體情狀。
「細路仔,你想不到罷,江畔兩岸,尤其迫近下游,地面上空是冷熱交匯最嚴峻的地方,一般在卯正到午正牌分,低空處皆會出現濃重的雲岫,你方才在橋面上,是看不出雲岫的,因為它與穹空之色相近,你居於高處,視野便會被雲岫所遮擋,只能等午正以後,雲散岫泯,你才能望清珠江的原貌。」
溫廷安在鎮江塔的塔頂矚目遠望,果真是觀察不清下遊河岸,易言之,賀先從石岩洞游出來時,現場並未任何一人看到他,更遑論是救他,難道,他真的是徒身溯游而上的麼?
畢竟,從下游游至中下游,攏共有兩三里的水程,他一刻鐘,真的能游到麼?
按下這一絲疑緒先不表。
這一會兒,呂祖遷、楊淳以及府衙仵作適時趕了來,見著溫廷安回來,仵作這才開始驗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