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1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事後回神,他說:「我是徽州婺源人,四年前,家徒四壁,父親是殺豬的屠戶,為攢錢給我買一盞能照明的油燈,他經常在秋冬時節從婺源趕去其他五個縣,一個縣一個縣地跑,挨家挨戶地叩門,就是為了讓人家能買一塊豬肉。」
第一碗米與第二碗米,口感上,簡直有雲泥之別,豐忠全將四位少年的反應俱收眼底,捋須笑問:「細路仔嘗也嘗過了,能否分出伯仲?」
四人沒有猶疑,俱是指了第二碗。
豐忠全道:「第二碗是夕食庵出品的黃埔米,第一碗是鵝塘洲的貢米,你們食過以後,也覺得黃埔米勝於貢米,但木秀於林的道理,一直都存在,因為黃埔米味勝人間,時常遭致廣府各處
米行的嫉恨與謗議,其中就以周家磅為首,那一封千字愆書,便是一種變相的討伐。」
溫廷安凝了凝眉心:「為何要討伐,周家磅可有什麼謗議?」
「說來也極是荒唐,」豐忠全道,「郝容給我看了這封愆書,愆書大意是說,夕食庵的黃埔米之所以會這般好吃,全是仰賴望鶴師傅在種植與烹飪之中投了毒蠱,食者體內生了蠱蟲,才會對黃埔米神魂顛倒,痴迷得無可自拔。」
周廉揚起一側的眉:「蠱蟲?」他看著青瓷碗盞,「周家磅是說,這黃埔米被下了蠱蟲?他們又怎麼曉得?」
豐忠全道:「這在愆書上沒有提及,但他們言之鑿鑿,懇請郝容去搜尋望鶴師傅的廂房與堂廚,說定會尋到毒蠱之所在。」
呂祖遷道:「這不明擺著就是謗議麼?自家的種植與烹飪弗如夕食庵,就妄自亂嚼舌根。」
豐忠全淺啜了一口普洱,搖了搖首:「但郝容那一夜沖入司房,跟我說,他在夕食庵的私廚之中尋到了蠱蟲,說黃埔米有問題,絕對不能借去北地,還教我去將夕食庵抄封了。」
眾人聽罷,端的是瞠目結舌,其所述之話,與暗自寄送的奏疏,一模一樣。
溫廷安心中升起了一絲惕意,問道:「既是如此,蠱蟲何在?您是如何做的?」
豐忠全道:「勘案最講究憑據,郝容說他看到了蠱蟲,但他既無物證也無人證,振振有詞讓我去抄庵,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?我自然是不信的,哪承想,郝容這人直接摔了官弁便走,翌日點卯之時,都未見著人影,遣楊書記去驗察,卻是發現他墜橋溺斃了……」
豐忠全面容上覆了一重凝色,揉著額心,看了溫廷安一眼:「聽聞你們是捉著了嫌犯?」
溫廷安道:「捉是捉著了,但疑點頗多,今晌需一一調查,才能確證此人到底是不是弒害了郝容的元兇——」
話未畢,推門倏然被推了開去,一道人影風塵僕僕地前來,容色煞白如金紙,跪伏在廊廡之下的門檻前,氣息未定,道:「少卿、少卿大人,出事了!」
溫廷安和其他三人俱是望了過去,此人是官邸的一位差役,因是趕路趕得急,胸口還劇烈地起伏著。
「獄吏從牢里傳來消息,說是去給賀先送晝食的時候,發現大牢的門從內被撬開,牢中空空如也,獄吏在牢中四處尋搜賀先,卻是遍尋無獲……」
一語掀起千層風浪。
溫廷安眉心稍稍凝起,道:「從獄中消失了?」
楊淳看了看那個差役,又看回溫廷安:「這……算是逃獄罷?」
呂祖遷掀案而起:「我此前推斷沒有錯,這個賀先,果真有問題,審訊時,那大價值講得一套一套的,結果,連半日鐵窗呆不下去。你們看吧,他就是弒害了郝容的真兇,人是他親自推下去的,因為沒有人證,他仗著我們手無憑證,就妄自信口編造!」
周廉搖了搖首,辯駁:「他越獄,應是有不可為外人道的隱衷,不能這般妄自下判斷!」
溫廷安有些頭疼,「你倆先別爭執,去暗牢現場查探一番,才能曉得真實情狀。」
豐忠全頗覺此事非同小可,起身肅聲道:「我且隨你們同去。」
離開盡頭的第十八進,在迫近第九進的地方,右側的堂門卻是出來了一些僕役打扮的食客,面目飽濡風霜,膚色黧黑暗澤,與各進用膳的縉紳顯貴迥乎不同。
延引在旁的企堂尼低聲道:「望鶴師傅仁慈為懷,上十八進,做的是上欄素筵,而下十八進,做的是下欄食膳,魚行米行果廳云云,三教九流之人,會來下欄。」
「誒,那不是羅師傅和阿繭麼?」周廉眼兒尖,道。
溫廷安循聲望去,果真在那一群離去的勞役之中,看到了兩道較為熟稔的身影,他們正一行執竹籤剔牙,一晌繞開青煙裊娜的佛堂,穿梭在街衢泛著水汽的駢闐人潮之中,一徑地往珠江的方向去了。
「他們幹得雖是撈死人的應生,常受外人輕眼忌諱,但在夕食庵,是受到平等的待遇的,故此,他們也算是夕食庵的常客了。」
溫廷安心裡一直想著賀先越獄之事,倒是沒細聽企堂尼敘話,一行人踩著轔轔馬蹄聲,少時便抵至廣府公廨。
與預想之中陰暗潮濕的牢獄不同,廣府的地牢,石磚牆壁一縷漆刷成翡翠的漆色,遙望上去,儼似繁茂旺盛的雨林,似是覺察到了四位少年的困惑,豐忠全摸了摸發財鼻,道:「此些困在此處的勞犯,看著幽黯的鐵窗,多絕望啊,想不開的話,就撞牆自盡了,麻煩的就是咱們獄卒,刷成翡翠色的話,他們會覺得這是蔬果的顏色,心理會舒心得多,覺得人間有味與清歡,也不會輕易妄存死志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