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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楊淳道:「也不能說周家磅全是勢利眼,都是同行,雖然有相輕之說,但也不可能有無緣無故的謗議,到底有沒有問題,去黃埔調查一下,不就真相大白了麼?」
豐忠全低嘆一口氣:「先來說這位楊主簿,你把事情想得太過於單純了,我們要籌措的米,要至少三萬斤,黃埔米就占了兩萬斤,若是黃埔米出現了大問題,那麼撇去不用的話,愣是朝其他州府縣鎮借米,但種植條件、人丁、田土的限制,在時間內,根本湊不出額外的兩萬斤。」
「再說一說呂主簿。周家磅與夕食庵,兩座米行之間的夙願,確乎是非一朝一夕能說的完的,不過,最主要的嫌隙就是,但凡吃過了黃埔米的食客或是百姓,基本不會來周家磅買貢米了。」
「黃埔米,真的有這般好食?」周廉不可置信,「我捋不明白了,不論是黃埔米還是貢米,橫豎都是米,不必這般井水不犯河水!」
「周寺丞,你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。」呂知府露出了微妙的笑。
溫廷安道:「實踐出真知,不若這樣,現在就蒸兩碗米,一碗黃埔米飯,一碗貢米飯,我們嘗嘗,看看二者之間,究竟有何區別。」
「我也正有此意,你們嘗過以後,才曉得哪家的米是真正的上品,此後才能對那一份愆書做出更為客觀的判斷。」
言訖,豐忠全吩咐推門外的企堂尼:「籌備兩碗素飯,一碗用貢米,一碗用黃埔米。」
第147章
一刻鐘後, 兩碗泛散著乳白蒸汽的米飯,由企堂尼恭謹地遞呈了上來,正欲介紹哪碗是黃埔米, 哪碗是貢米, 卻教豐忠全阻住了, 他對溫廷安他們道:「四位細路仔,且先動箸嘗一嘗罷。」
豐忠全是何種用意,四人自然是明白的,是避免他們預想曉得米的種類, 繼而催生出先入為主的印象,四人輪番嘗了一回。
溫廷安先觀摩了第一碗米,米粒形態趨於渾厚的橢圓, 儼似圓形方孔錢, 米色湛亮而飽滿,米粒的香氣, 香味清遠,裊裊鳧鳧, 她執箸渡至口中,隨著米糰慢漶於舌苔之上,一種鮮、嫰、滑、脆的味道,隱微地燙著舌根, 一併汋嘯到了胃囊之下, 是家常的至味。
中原經典的榖糧作物,以小米與小麥為主,故此, 這應當是溫廷安頭一回吃到南方的米,第一口便覺驚艷, 這種香,是年深日久的香氣,她聽到周廉道:「這等滋味,不正是南下的時候,望鶴師傅文火慢熅的素粥有異曲同工之妙麼?」
呂祖遷道:「嫰而不膩,韌而不糯,香而不郁,應當是黃埔米罷?」
豐忠全露出模稜兩可的笑,僅道:「且再嘗一嘗第二碗。」
溫廷安一直覺得第一碗米,已然是至味了,但這種心念,隨著她咀嚼第二碗米,而被徹底碾壓了下去。
米身纖細婀娜,香韻綿長醇厚,比及滾落在舌尖上,起初只覺得厚道,不覺得有何驚艷之處,但下一息,一種直搗黃龍般的香,大開大闔,在齒腔之間細細打磨,米味之中翻出了一片甜香,甜而不醉人,甜得和風細雨,一時之間,很多心頭淤塞之事,悉數滌盪消逝,溫廷安感受不到時間了,甚至,她也覺知不到自己處於當下,唯一最深刻的感覺,便是那軟甜的米糰,潺湲淌入五臟,像針腳,一寸一寸,將現實與虛幻切割地真切分明。
冥冥之中,她眼前一片恍惚,好像回到了崇國公府,氣氛喧囂而熱鬧,檀紅與瓷青雙侍在濯繡院的柿子樹下,巧笑著迎候她,她走進去,看到了在庭院之中吟詩作賦的父母親,他們伉儷情深,見著她來,溫笑道:「安姐兒個頭又長了,在外辦差辛苦了,快到懷裡來,讓我們抱抱你。」
與父母相擁之後,她聽到人在輕喚自己,回首望去,僅一眼,溫廷安悉身凝滯,那人是暌違經年未見的溫廷舜,他已然從少年成長為了男子,一時之間,思念如漫天狂潮一般,她看著他徐緩走近,那心跳,竟是如擂鼓一般,噗通噗通,她想觸碰他,可是,他忽然之間,又變得無限遙遠,教人委實觸不可及。
溫廷安姍姍才回過神,仿佛重新墜入現實之中,那身軀之中,竟是生出了諸多空虛,要用什麼東西來填補,她看到了案前那一碗米飯,有一種衝動在驅使她,說,只消繼續食下,體內的那些空虛,便能夠得到填補。
溫廷安隱抑地克制住了,這一碗米,其滋其味,太有殺傷力了,竟然能讓她看到至親之人,她簡直要躺下淚來。
她往旁餘三人看去。
周廉體態慵懶地斜倚在臥榻之上,痛嘆道:「倘若十年前,住隔壁的養蠶姑娘朝我扔手絹時,我撿了起來,那麼現在,她必然不會嫁作商人婦。」
呂祖遷膝行前來,跪在溫廷安近前,以手撐住膝,面容上現出了極大的不甘,指著她說:「憑什麼,憑什麼你不念書,都能考得頭籌,我這般努力念書,永遠都只是千年老二?」
溫廷安啼笑皆非:「都是學生時代的舊事了,你怎的還能記掛到現在?」
楊淳是最安靜的,將這一碗米飯從頭到尾地扒完了,食畢,視線一直流連在了碗盞處,眼神有些游離,似乎是通過一隻碗,看到了很陳舊的過去,他是四人之中唯一流淚的人,近乎無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