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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抵至第十八進,空氣之中瀰漫著一種古舊的茶香,是陳年普洱與擂茶雜糅在一處的清郁香氣,膳案乃呈空心環,是流觴曲水的大格局。先有茶水尼,給諸人逐一洗濯茶盞、盛盤,這道工序名曰「水靚雙滾」。食具濯洗乾淨後,陸續呈上兩種名茶,分別是擂茶與普洱,緊接著,數位企堂尼推了一座蒸籠車徐緩而至,揭了籠屜,裡頭大有景觀,可謂是琳琅滿目——
叉燒腸粉,粉果,豉汁鳳爪,蔗糖蝦餃,蓮蓉酥餅,麩皮卷,牛百葉,馬蹄糕……
名目琳琅滿目,教人眼都發直了,企堂尼道:「此則望鶴師傅躬自掌勺,萬請諸位檀越笑納。」
「居然是望鶴師傅,」溫廷安納罕,「師傅曉得我們來此了麼?」
企堂尼抿唇笑道:「夕食庵是提前半個月接受訂席的,但與廣府交情敦厚,每日都會空出第十八進的位置,豐檀越昨午訂席,附有名單,師傅也知曉你們要來,故此,早在子時便開了火、生了爐。」
四人聽罷,面色皆是動容,豐忠全道:「原來你們幾個細路,竟還與望鶴相識,早說嘛,省得楊書記特地寫名單了。」
溫廷安思及,望鶴身上懷著近八月的胎兒,剛從蜀地南下,舟車勞頓,本該歇養的,今次卻為她們大興廚事,溫廷安對企堂尼道:「真是有勞望鶴師傅了,待膳畢,我們會親自尋她問好。」
其餘三人附議:「多捐些香積錢,支持庵內的早茶事業!」
待企堂尼退下,溫廷安每樣都嘗一了些,庶幾快將舌頭都咬掉了,看上去是葷食,其實都是素宴。
她最喜歡的豉汁鳳爪。它的肉,乃係用瓠瓜、綠豆芽糅合花椒醬、蒜蓉油共炒;它的骨,則用瓜姜與麩皮漿洗接成,既綿且韌;那酥紅色的香油,居然是蒸爛的紅糖與熬熟的紅豆曲,歷經高溫郁煮,這一盤鳳爪,各色食物的香氣四處擴張,盤踞在食味的高地,滌除了回南天的濕腥氣息,她的味蕾與胃囊,反而教一份辛暖清氣圓醇地裹在了裡頭。
吃了這般多年的膳食,不食不知曉,一食,才曉得原來自己的肺腑,寂寞難捱了這般多年。
一番大快朵頤後,四人自然也沒忘了談公事。
第十八進,隸屬於通幽之處,豐忠全要談的這一樁事體,明顯不能對外人道也,就連身邊的親信,楊佑楊書記,亦是被屏退了下去。
只留溫廷安、周廉、呂祖遷與楊淳,四人在內。
「北地鬧了饑荒,廣府籌措三萬斤米糧一事,想必你們也知悉了,郝容便是負責與廣州本地米商谷行接洽的公務。」
豐忠全自窄袖之中摸出了一折名冊,遞呈給了溫廷安:「這是他要負責接洽的糧行,你們先看看。」
廣府是大鄴舉重若輕的一座商埠,四季常溫,水土敞闊,糧行亦是數目繁多,郝容主要負責接洽廣州十三家糧行巨子,產出的糧食種類,囊括——
稻,麥、黍、薯、菽、稷、豆、魚、瓜、筍、粟、茶、糜。
因在當地頗有名望,統稱為「廣府十三麼」,溫廷安細細捧攬了一回,領首的糧行巨子,居然是夕食庵,以在廣府黃埔縣所種植的稻米,而遐邇嶺南。
此前在客船上所喝的筍片薑絲粥,熬粥的米,便是源自橫瀝縣。
似是覺察到了她的驚嘆,豐忠全的面容上,難得顯出一份自矜:「要曉得,我是看著望鶴長大的,她是個很有自己主張的人,什麼事都會自己拿主意,按理來說,這樣的人,會有同男子一般強硬的性格,但她待人溫柔和善,老聃所推崇的「上善若水」,我在她身上看到了,二十年前,夕食庵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地方,是她憑一手日積月累的勤奮與廚藝,帶著庵內的女尼們,終於讓夕食庵成為冠絕嶺南的七名庵之首,其所開設的米行,也是十三麼之首,其餘十二位巨子,無人不心悅誠服。」
在這樣一個時刻,溫廷安在豐忠全的眼底,看到了一種很微妙的光芒,那是一位父親,在對旁人提及自己的孩子時,有些羞怯但又急於表達的神情。
這是她的錯覺麼?
近旁三人還在啃鳳爪,似乎沒留意到這等異樣,這時,聽周廉問:「既是如此,那郝容因何緣由同您起了爭執?」
原是緩和的氛圍,一時之間,變得有些凝滯。
豐忠全緩了一會兒,才道:「郝容說,他半個月前跑了一些米行,發現有個叫周家磅的米倉,專門賣鵝塘洲貢米,那米販在廣州府的銅匭前,投了一份千字愆書,暗訴夕食庵在黃埔出品的糧米有問題,絕對不能買夕食庵的米。」
聽及「周家磅」與「鵝塘洲貢米」,溫廷安觳觫一滯,她的父親,溫善晉就在鵝塘洲。
「周家磅是賣米的,夕食庵也有賣米的米行,那有沒有可能是同行之間的競爭?」呂祖遷道,「畢竟,夕食庵是米行的巨子,廣府的百姓都跑去買夕食庵的黃埔米,那沒有人買周家磅的貢米了,周家米行的收益降低了,這就像是此消彼長的博弈,周家磅有憤岔與不安,道了些雌黃之話,也未嘗不可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