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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楊淳道:「話說回來,望鶴師傅便是夕食庵的大人物,想念她烹製的素粥。」
呂祖遷艱難地咽下一口乾沫:「別說了,今夜我會餓醒的。」
溫廷安一直覺得,喝早茶,不過是喝杯擂茶罷了,結果到了翌日才發現,是她遠遠低估了早茶這碼事。
第146章
回南天氣, 約莫要於廣府停滯一個月,翌日寅時三刻,天色還極暗, 溫廷安朝起之時, 險些教稠潮的地面滑倒, 她掃了一眼空蕩的磚地,眉心一凝,她神識還處於半夢半醒之間,下意識揉了揉後頸:「裹地的毛氈呢?」
睡在她左鋪的周廉, 慵然地翻了個身,咕噥道:「定然是被楊淳扯走了,這廝是靠窗的, 深更夜半總是說冷, 不僅卷我們的,還捲地上的, 卷王了屬於是。」
溫廷安往右鋪悠悠望去,果不其然, 寢在漏窗前的楊淳,裹得嚴嚴實實,儼然一隻巨蠶,只露出一張蒸出了細汗的臉, 寢在他左側的呂祖遷, 蜷縮成河蝦,教晨寒凍得瑟瑟發抖,四人明明同居一個屋檐, 卻能睡出春夏秋冬的效果。
溫廷安梳洗罷,便喚三人起床:「今晌要同廣州知府喝廣府早茶, 事情重大,你仨還不起?」
三人從未在這般早的時刻起過床,多少都意欲睡回籠覺的意思,溫廷安屢喚無果,將廨廚後院那隻單身好多年的朱冠公雞抱回來,溫笑道:「叫他們的魂,沒叫起的話,就不給你介紹貌美母雞。」
原是蔫頭耷尾的秀兒,一下子龍精虎猛。
後來三人果真按時起身了,連成排,游屍似的,蹲在盥洗院的空地上洗漱,終是趕在卯時初刻前點了卯,而這位秀兒,眼巴巴地瞅著溫廷安。
溫廷安拍了拍它的朱冠:「再說罷。」
秀兒又開始發蔫了。
溫廷安興嘆一聲,唉,小伙子年紀輕輕的,這般容易委頓,單身好多年,也不是沒有緣由的。
起初,四人要穿上官服去夕食庵,但教楊佑好聲勸阻說:「喝廣府早茶,最重要的是適意,官爺們換上最舒適的常服便好了,否則的話,就顯得太隆重了。」
在洛陽,同京兆府級別的京官在酒樓用膳,他們普遍會穿上官服,以顯示尊重,但在廣府,要穿上最舒適的衣物,這樣奇葩的要求,還是頭一回聽到。
四人又踅回官邸換了一身常服,踩著轔轔馬車聲,隨楊佑去了夕食庵。
天色尚未亮實,搴開馬車的一角幨簾,空氣俱是朝露的清淡氣息,溫廷安遙遙迎首瞰去,可以明晰地望見東方既白,遠空連綿的九凝山,那重巒疊嶂的山脈背後,漸漸然,彰露出了一掬蓬勃磅礴的曦色,那曦色,雜糅了百般色澤,此間尤以絳紅最濃,將掩藏在山背處的一輪金烏,一寸一寸地頂出來,泅散在周遭的暄光,悄無聲息地漫過峻峭的山脊,湧入廣府內外。
那殘剩的昏晦,如剝掉的碎漆,慢慢從穹頂墜落了下去,再是杳然無蹤。
夕食庵坐落於珠江以北正中軸線的正街上,與溫廷安預想之中的富麗堂皇不同,這是一座頗具雅韻與古意的師姑廳,它雖結廬在人境,但那市井之中的喧闐車馬,卻是無法抵達庵內。
庵內攏共十八進,一進是一座庵室,一座庵室里僅能坐一桌食客,如此看來,能來此處喝早茶的食客,非富即貴。但食客進入庵室以前,必然會經過佛堂。
佛堂之內,是一派莊嚴的景致,空氣瀰漫著青澀而好聞的燃香氣息,是艾葉與菖蒲雜糅的煙香,溫廷安縱目望去,可見那天窗之上,懸有一圍齊人之高的鵝黃經幡,日色穿過經幡的參差罅隙,自上而下斜照而至,篩略成了劍戟般的形狀,開始磚地之間游弋緩移。
下方則是肅穆的供拜之地,陳列數張供食客跪伏的四角綿縐蒲團,前端是一張酸枝木質地的長條供桌,桌案鋪有一塊寬闊的繁紋蘇杭錦綢,上方陳列三隻檀紫戧漆闊腹香壇,按著小、大、中的順序排列成線,壇中矗了一撮簇新的黃香,香灰原是此起彼伏成了煙堆,目下已然被灑掃尼祓除乾淨。
佛龕前是一尊觀世音的寶像,裊裊青煙蔓延開來,供桌前正有一道袖珍般的男子身影,衣裝清涼,露出了黝黑的小麥色皮膚,他身量清瘦,正對著觀世音像虔誠供拜。
楊佑靜候在旁側,見男子三拜上香畢,便上前道了些話。
「少卿大人,可算將您給盼來了。」一片作為背景的女尼誦經禮佛聲中,廣府爺豐忠全自蒲團之上徐緩起身,轉了過來,迎著一片曦色,溫廷安看清了這位廣府老爺的面容。
此人看起來只有不惑之齡,目色矍鑠清涼,鼻樑敦厚,生著一個粵廣人常稱道的「發財鼻」,除發財鼻以外,最是教人醒神的,是他且生有一雙名副其實的彌勒眼,看人的時候,哪怕沒表情,那神態教人忍俊不禁。
呂祖遷與楊淳的笑點有些清奇,僅是瞅幾眼,便是顴骨痙攣不已,豐忠全覺察到了,問:「我身上可有什麼笑處?」
周廉救場:「豐老爺容稟,他們的五官發育得不太完善,容易弄錯表情,其實他們是在瞻仰您,覺得您生得太年青了,洛陽城的京兆尹都有六十多歲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