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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這番供詞教人匪夷所思,溫廷安問道:「有誰能替你作證麼?」
假令賀先所述的話辭為真,這就意味著,賀先若因不諳水性而死了,那麼郝容就成了弒人兇犯,但這位差點成為兇犯的人,在賀先墜橋後,也隨之溺斃了。
這種案情就極是微妙了,情狀可以分為兩種,要麼是郝容沒爬上橋而墜河溺斃,要麼是郝容重新爬上了去,因為某種緣由,復又墜橋了。
在稀薄的、不算明朗的燭火覆照之中,賀先搖了搖首:「沒有,我爬上的是南岸,沿岸的百姓普遍早寢,周遭亦無撈屍人或是出糞役,無人能替我作證。」
賀先抬起頭來,目色堅毅:「少卿大人,我曉得我與郝容的死脫不了干係,但唐氏和郝崢是無辜的,母子倆對我所做的事一無所知,所有的罪,我一人來受。」
「你到底有沒有罪,量刑如何,我們自有公斷,你不必急於往自己身上攬責。」
溫廷安覺得,假令案發之地沒有目擊證人,這一樁案子便極是棘手了,她吩咐皂隸且將賀先押下去,拂袖伸腕,扦了扦案台上的燭火,問周廉他們,「你們怎麼看此事?」
呂祖遷道:「此人說話一套一套的,看起來蠻真實,但做賊心虛這道理不假,賀先在郝容出事後,就一直沒去過菩提庵,就顯得很可疑了,故此,這人的話辭可能是半真半假,指不定真是他推郝容下去的,但為了偽飾自己的罪咎,故意抹煞了郝容的德行。」
楊淳整飭了一番口供,辯駁道:「趨利避害一直是人之常情,郝容沒去菩提庵,難道真的是做賊心虛、為了逃避官兵的追捕嗎,那這樣的話,他晌午就不該在圍龍屋教學徒們制陶,而是要尋個隱秘的地方避風頭了。依我之見,他旬日以來沒去酒坊的真正原因,是要去照顧並安撫唐氏和郝崢,郝容出了事,徹夜不歸,母子無依無靠,肯定會擔驚受怕的,你說是不是,周寺丞?」
哪承想,周廉一拳砸在了粉壁上,義憤填膺道:「賀先這一良善之人,怎的可能會是弒害郝容的兇犯?倒是這個郝容,先前還以為他是為生民立命的清官,可沒想到,這個王八,特麼的連老婆小孩都打,要我是賀先,估摸著早將他扔不知多少次珠江!」
周廉對溫廷安道:「賀先肯定有冤情在里面,這個郝容還意欲殺了賀先,郝容之所以會溺斃,很可能是自個兒作死,爬橋不成反而墜江!」
溫廷安斟了一杯擂茶給他:「周寺丞,喝口廣府茶,淡定。」
周廉灌了一口茶,火氣稍歇,「溫少卿,此事你怎麼看?」
溫廷安看著賀先告座過的拷凳,道:「賀先此人,接觸雖不多,但其性情尤為坦率耿直,有事說事,楊主簿也提過了,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,但賀先卻坦誠自己對郝容有殺心,這到底是反人道的,試想想,若真是兇犯,當是儘可能撇清自己的嫌疑,但他卻毫不避諱,曉得自己可能闖下大禍,也沒想過逃,這不應該是心虛,而是身正。」
「在主觀上,我認定他存在冤情,但在客觀之中,他沒有可靠的人證,所有的嫌疑一律指向他。」溫廷安徐緩地起了身,平鋪勻攤了廣府輿圖,「明日去趟郝家,劉家鋪子的大夫也要去見一見,對了,還有圍龍屋的那些小學徒,也需要訪一下。」
在查清真正的真相以前,他們需要竭盡所能,不放過每一條線索。
從公署出來的時候,已然是傍夕牌分,行往官邸的路道上,迎面竟是碰上了楊佑楊書記,許是聽聞大理寺捉到了嫌犯,楊佑的氣色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,朝眾人拱手作揖道:「少卿大人目下治案如何?」
溫廷安淡聲道:「尋著了一位嫌犯,尚在尋溯線索之中。」
「大理寺辦事,還真是兵貴神速,來廣府才不過兩日的光景,便能捉兇犯,溫少卿、周寺丞、呂主簿和楊主簿,還真是令下官刮目相待啊。」
這個正午前還說他們是一群小鬼、玩破案遊戲的楊書記,目下翻臉翻得比翻書還快。
楊佑殷勤地道:「下官此番前來,是替知府爺傳個信兒的,知府爺明朝卯時,要躬自在夕食庵設一素筵,延請諸位喝廣府早茶。」
溫廷安聞罷,笑道,「明日是知府爺的休沐之日,用來給我們接風洗塵,怕是不能適意罷?」
「怎麼會,官爺們勘案的英偉事跡,下官與知府爺逐一道了來,知府爺深表體恤之意,這才於夕食庵設宴擺席。」
周廉蹙眉:「縱然如此,我們明朝還有公務在身——」
溫廷安給他遞了一個眼色,周廉到了嘴邊的一腔話,登時懸崖勒馬,「不過,早聽聞夕食庵馳名嶺南,既然是知府爺做東,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。」
「好說好說,那明日卯時初刻,在公廨前的銅匭院靜候,知府爺會使人來接四位官爺。四位官爺請。」
待楊佑離開後,周廉不解地問:「我們不是要去辦差麼,怎的與知府喝起早茶來?」
溫廷安失笑道:「不過是喝個早茶,能耗去多少時辰?莫忘了,我們除了調查郝容的死因,還要密查郝容所暗寄的那份摺子,究竟為何不能在嶺南借糧,郝容死了,那麼目下唯一可能知曉內情的人,便是這位廣州知府,既然還請喝早茶,我們何不收了這份順水人情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