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5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賀先的態度一直很暗昧模糊,他覺得自己可能要對郝容的死負責,但他的態度十分游移。
哪有人,連自己殺沒殺過人,都不清楚?
呂祖遷與楊淳負責做筆錄,聽得此話,顯出匪夷所思的容色。
溫廷安輕攏慢捻地叩擊桌案,問:「郝容墜橋的那夜,你人在何處,做了什麼?」
賀先道:「我照常去了菩提庵喝酒,不過那一回,我故意待至夤夜牌分,意欲跟他同路,要賞他一個教訓。」
「教訓?」
「是,因郝容這廝醉後,時常毆打妻兒,那家務事鬧得左鄰右舍皆不安寧,尤其是郝夫人,悉身上下沒一處好的地方,她待客或是出門,總將自己裹得格外嚴實,恥於見到生人的樣子。」
溫廷安望向了周廉,周廉沉思片晌,道:「他說得不錯,我晌午造謁了一趟郝家,郝夫人穿著很厚實,當時我還納悶,廣州的天氣還很鬱熱,她怎的這般快就穿了冬衣,詢過她,她說是身子虛寒,很畏冷。」
賀先隨和的臉上,頓時顯出一種陌生的沉重,溫廷安發現他的露出了一種憐惜,像是對郝夫人遭遇的同情與悲憫。
賀先道:「郝夫人常年受傷,為她療傷的是劉家藥鋪的大夫,少卿可以差人問一問劉大夫,看看郝容毆打妻兒此事,是否屬實。」
呂祖遷與楊淳記下了賀先的話辭。
溫廷安問道:「你對郝家的家務事似乎很熟稔,但你的棲處在越秀坊,郝家則在荔灣坊,兩坊之間有不短的距離,你怎的會曉得這般多的內情?」
「是郝家的大兒子郝崢告訴我的,他在我的陶藝舍當學徒,」賀先的面容籠罩在了沉重的翳影之中,兀突突地笑了下,「他才九歲的年紀,旬日的時候,其他小徒弟都被其他家長接走了,唯他死活不肯跟郝夫人回去,因為他說,他的旬日都是父親的休沐日,父親休沐回醉酒毆打母親和他,他被打怕了,不敢回家去。」
「這是一年前發生的事,郝崢這孩子,藏不住心事,什麼都願意跟我嘮,所以,我也慢慢曉得很多郝家的事,很替郝夫人與郝崢謀不平。」
溫廷安順著他話辭,問道:「所以,決定要給他一個教訓?」
賀先道:「我肚量沒這般窄,我更不是衝動的人,不會輕易與人動手,與這郝家母子打了一年多的交道,我對他們愈發憐惜,覺得郝家,已然是名存實亡了,我給郝夫人提建議,假令她出於真心,可以同郝容和離,來越秀坊與我同住。我這個人落拓半生,雖是個酒囊飯袋,但手藝在身,還攢了些錢財,養活他們,讓生活有個奔頭,還是構不成太大問題的。」
一語掀起千層浪。
審房內的眾人,面面相覷,一陣長久的無言。
……竟是勸郝夫人與郝容和離麼?
「古人常說,寧拆十座廟,不拆一樁婚,但有些時候是,拆了一樁婚,便是對兩人都好過。」賀先自嘲地笑了笑,「郝夫人起初並不同意,廣府的女子若是和離,那名節和清譽會受到污損,那時起,我曉得她動過和離的念頭,但一直不敢跨出那一步。」
「直至半個月前,廣府開始落起春雨了,還不是旬日,夜半郝夫人忽然來找我,我發現她身上又添了新傷,細問後才知曉,郝容下值後,說她煲得濯足薑湯少放了兩片姜,懷疑她是不是省下了幾文錢去外邊偷人,又毆打了她,我當時發現郝夫人脖頸上的掐痕,青紫交加,觸目驚心,那一瞬,我是真的,真的——」
賀先倒吸了一口涼氣,一錯不錯地盯著燭火,眼眶不自禁地熬紅,「動過殺念的。」
「官品與人品,全然是兩碼事,郝容是忠正不二的清官,但私底下卻人品卑劣,虐打妻兒,所以和離這一件事,決計不能再拖了,我要給郝容教訓,命令他答應同郝夫人和離,壞人我來當,所有罪咎,我一人來擋。」
溫廷安陷入了沉思,少頃,道:「那個雨夜,你可是尾隨他,上了水磨青板橋?」
賀先點了點首,直言不諱地道:「橋上無人,我直接招呼他了一聲,將他一舉掀倒在地,對他說,如果不同郝夫人和離,我就去他姥姥的將他扔珠江里。」
最關鍵的問題來了。
溫廷安雙手交疊在膝面上,問道:「那你做了自己所說的這件事嗎?」
賀先冥思了好一會兒,咬肌繃緊,許久才鬆弛開:「我當時喝了酒,也確乎是在氣頭上,郝容一直不同意和離,還說了諸多輕辱郝夫人的話辭,我氣急攻心,將他推下珠江,教他被淹死算事,此後郝夫人不再會隨夫姓了,她能做回唐氏,不用在識人眼色度日,郝崢也不必提心弔膽,害怕回家。」
溫廷安眉心凝起,審視了賀先好一會兒:「那你此前的供詞,說可能是將他推下了珠江,這個「可能」是何意?」
「我行將推郝容下去了,但他大概怕死罷,要墜江的時候,就匆匆地變了卦,改了口,說答應和離,我就拉他回橋上,但郝容竟是使詐,趁我拉他上來,他就抻臂將我扯了下去,他接力使力順杆兒爬。我被他推了下去,好在我深諳水性,好不容易爬至岸畔的灘涂上,再往橋面上看時,卻發現早沒了人影,我也不知道郝容到底是爬上橋了沒有,還是沒爬上來,墜入珠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