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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楊佑笑道:「咱家的知府爺有個待客之道,有朋自遠方來,必是要延請他去夕食庵一遭,下官十多年前初來廣州,便是已見識過一回,待兩日知府爺上值,定會為少卿爺在夕食庵接風洗塵,嘗嘗人間至味。」
溫廷安想起半日以前,方才與望鶴相識,這位女子對她說過,很快會再相見。
此話果真不虛。
目下的光景,還剩下楊淳沒有稟復,假令他沒查到什麼的話,自今下開始,他們便從菩提庵開始調查。
詎料,楊淳道:「溫兄,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。」
溫廷安納罕:「什麼人?」
楊淳沒有答話,延請她下了水磨青板橋,抵達北岸,周廉、呂祖遷面面相覷,亦是跟了上去。
於一片吆喝叫賣聲中,附近有一座名曰『周家磅』的米行,搞批發生意,米販著一身開襟綢裝,正在盤坐在倉口前,掬起米袋的米,對往來的采米商吆喝道:「白晝新收的鵝塘洲貢米,來瞧瞧咯!咱家濯米的水,是羅浮山上的松泉,漿洗嶄亮,米白如乳,熬粥不黏牙,煲飯不糯口!」
楊淳指著其中一位采米商,對溫廷安道:「你應該認識他。」
溫廷安望著那個年青人的背影,一身僕役打扮,在一眾年紀不輕的米商里,顯得格外出眾。
不知為何,她驀覺眼熟,等年青人挑揀了好了米,吩咐倉內的米役裝滿二十袋,預備搬上運貨的牛車時,她呼吸凝凍,猝然行前一步:「溫廷猷。」
溫廷安的聲音在輕顫。
本是在搬米袋的年輕人戛然頓住了動作,回首一望,露出了一張長滿風霜、蘸染土塵的臉。
世間的一切聲籟,仿佛寂止了。
半年前,溫家所有男丁下放嶺南,其中也包括溫廷猷、溫廷涼,一個是科舉預備役,一個是名落孫山的落榜舉人,流放後,他們與溫廷安再沒有通過音信,她所寄出的信札,他們從未回復。
他們適逢大好的青春年華,躊躇滿志,本該在官場上大展拳腳,卻被她親手毀掉,徹底貶為勞役。
應該非常憎恨她罷。
從未想過,她與溫家人,會以這種方式重逢。
第144章
熙光暖照南城柳, 滿衢浮動絮色,潮濕的風悄然拂動兩個少年之間的衣裾,發出獵獵的聲響, 溫廷猷定定地望溫廷安一會兒, 確證了來者是他的堂兄, 那垂在腰側的兩隻蘸染了米粉的手,教他用褐裾潦草地擦了一擦,緊接著勁步上前,大刺刺敞臂開懷, 不偏不倚地摟住她!
溫廷安亦是深深回擁住他,近乎大半年沒見到,溫廷猷的個頭還往上躥了不少, 原先是與她齊高的,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,已然比她高出整整一個個頭了, 估摸著往後還有得長。
「長兄,久疏通問, 時在念中,」溫廷猷滿面俱是惆然的淚漬,嗓音也濕透了,雙目直直凝視她, 「我還以為你終生都不會來看我們……」
溫廷安眼梢亦是覆上了一層漉漉的水汽, 委實是忍不住了,她仰起首來,用手背輕輕揩了一揩, 鼻翼輕微地翕動了一下,輕聲道:「此地不宜敘舊, 走,挑個雅間,我們好好的說說話。」
溫廷猷卻是搖了搖首:「我還有諸多采米運米的卒務在身,待忙完了,傍午一定來尋長兄,長兄可是在廣州府的公廨?」
溫廷安可沒這般大的架子,「這怎可使得,你既是采米,還加運了二十袋,應當是為這北岸的食庵做事,不若相告一二,我下值後好去尋你。」
溫廷猷露出了腆然的神色,低聲道:「我初到嶺南,因年輕,氣力也大,被夕食庵的師傅相中,從今往後,便是在庵廳之中干起了采米的行當,師傅極是慈悲,從不少我一口下欄飯吃,每逢節令,還會給我新衣裳和諸色賞賜。」
溫廷猷看著溫廷安,執著她的手,笑意溫暖,道,「長兄,你可曉得,師傅聽聞我是畫學諭出身,一直鼓舞我執筆摹畫,教我別荒廢了一身學問,說不久的將來,我定會等來赴京參加春闈的那一日。」
溫廷安聽罷,很是動容,「你說的這位師傅,可是法號望鶴?」
溫廷猷瞠目:「長兄識得望鶴師傅?」
溫廷安淡寂地笑了下,「在南下的客船之中,有幸仰起尊榮,深為其道行、廚藝所欽服。廷猷,望鶴師傅說得一絲錯處也沒有,你要一直執起畫筆,永不言棄,等到赴洛陽參試的那天。」
她垂下眼睫,輕聲道:「當初將你們下放,是我的一個權宜之計,天家生性多疑,最是眼不容沙,你們若是繼續待在洛陽,只怕是凶多吉少,在天家執政的兩年內,你們可能都要待在此處,比及第三年,我定會讓你們回至洛陽。」
「長兄怎的哭了,」溫廷猷見狀,手忙腳亂,情急之下,用拿出原是擦汗用的襟帛遞呈給她,溫聲道,「快擦擦,你是少卿爺,屢破懸案,聲名遠播,應有一身官威,今後在溫家人面前可以哭,但在外人面前,可不能輕易哭鼻子,好嗎?」
暌違經年,溫廷猷仍舊喜歡說些很稚氣的話,但在此情此景之中,教溫廷安一個異鄉人聽來,頗為感動,聽啊,她又是重新有家的人了。
談起溫家人,溫廷安永遠都無法忘卻在雨幕之中被溫青松暴怒掌摑的那一幕,她問道:「父親、祖父叔伯、廷涼他們,目下情狀如何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