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0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楊佑笑容變得有些詭冷,道:「專門用來撈死人的。」
一抹異色掠過溫廷安的眉宇,她面容仍舊平寂:「撈死人?」
「少卿爺是中原人,怕是頭一回來南方罷,這南方呢,水多橋多,水一多,就有了船隻與航貿,但橋多,那白事也便多了起來。」
「下官來廣州府有十八年了,每一年,在橋上抱石沉珠江的人,不計其數呀,有負債纍纍想不開的,有為情所困共同殉情的,有養不起兒女拖家帶口一起自盡的,凡所盡有,無所不有,沉珠江的緣由,端的是千奇百怪,下官前幾年還能一腔赤誠去勸一勸,時而久之,是勸也勸不動了,一個人若是想死,縱使閻羅陰曹也擋不住。」
楊佑指了指駁船:「知府爺就在兩岸設了船隻與漁民,專門用來撈死人的,喏,郝容的屍首,就是羅師傅打撈上來的。」
言訖,楊佑遙遙朝著橋畔灘涂一隻駁船招了招手。
羅師傅撈著一位年青水手,手腳利索地操槳駛近,問話就隔著橋墩進行了。
在一片清淡的江水鹹濕水汽之中,溫廷安打量著這兩位生在水上的漁民,俱是上身赤膊,首戴稻草編織的鵝黃圓檐帽,因為常年水上勞作的緣故,皮膚乃係健康的古銅色,腱子肌與肱二頭肌看起來非常硬韌,下面是粗褐短袴,打赤足,小腿展露在空氣之中,上面是蓊鬱的腿毛。
聽溫廷安問起打撈屍體的時辰以及經過,領頭的羅師傅一舉推前那個年青水手:「冷屍是阿繭撈上來的,這個細路仔清楚得很,快,跟官爺嘮嘮。」
細路仔,是一句典型的廣州白,意思是指小孩兒,溫廷安這南下的途中,周遭很多是操廣州白的客商,她耳濡目染得不少,雖不太會說,但可以基本聽懂。
眼前這位年青水手,跟她年歲相仿,但不太敢直視她,眼神一直溫靜地覆在地面上,手絞在腰際,一副拘束的行相。
溫廷安道:「你是何時發現郝容的?」
阿繭忖了一下,道:「草民是晨早起棹巡江的時候,發現南岸那一堆寄藻里,浮著一坨黑不溜丟的名堂,當時天還沒亮,看不起清物,以為是岸畔延道的出糞人,偷了閒,隨手將泄物斟水去了。官爺應是曉得,糞能哺藻,藻卻是害水之物,常引珠江變赤水,故此,草民忙去清濯藻物,哪承想提燈照望之時,才發現這坨泄物,原來竟是個冷掉了的官卒……」
話至此,阿繭露出畏怯之意,兩股顫慄,仿佛沒從那驚世駭俗的場面掙脫出來。
「草民在珠江上撈了三年的人,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皆有之,唯獨就沒撈過官,草民想不通,這當官的多風光啊,有甚麼好想不開的……」
話未畢,阿繭的後腦勺,猛地挨下羅師傅一掌雷,「叨叨逼逼亂嚼什麼舌根,沒看到官差正在查案麼?」
阿繭頓時噤若寒蟬。
溫廷安失笑:「別打小孩的後腦勺,長身體的年紀,再打下去,就不聰明了。」
羅師傅:「細路仔就是欠管教,官爺甭替他說話,繼續問。」
溫廷安推斷了一下郝容的死亡時間,從屍首生出的瘢痕、屍僵與肺葉腫脹情狀觀之,他是墜橋後的半刻鐘內就溺斃了,當時人還處於宿醉的狀態之中。
溫廷安問道:「你打撈郝容的時候,他身上當時有什麼東西?或者說,岸上有什麼人?」
阿繭還是照例思忖一番,扳著指頭,道:「呃……官人的身上,似乎沒有什麼東西,大都給江水沖至灘涂上,給拾荒匠揀走,要麼就是沉江了,但草民打撈了兩日,遍尋無獲。」
「至於岸上有什麼人的話,當時天色真的很黑,草民也委實睇不清。」
阿繭話至尾梢,問:「官爺可是要尋什麼東西?或是要尋甚麼人?」
溫廷安牽了牽眼角,搖了搖首:「沒有,只是照例問問。」
詢問完漁民,少時,周廉、呂祖遷和楊淳就陸續回來了。
呂祖遷先道:「我去詢問了近遭的販夫走卒,問八日以前雨夜的事,但大多數人對郝容墜橋冇印象,郝容墜橋時間是在子夜,但當地民居有早寢的習慣,一般亥時以前便歇下了,我訪了一圈,沒有直接目擊墜橋的人。」
溫廷安眉心蹙了一會兒,但很快平展開來,對呂祖遷道:「講廣州白有內味了。」
周廉道:「我去造謁郝容的屋舍,他家的夫人和兒女正在守靈,我問過了,郝容生前最愛去的酒家是南岸的菩提庵,每夜下值都要光臨一回——」說著,驅前壓低聲音道,「據郝夫人說,郝容常在菩提庵賒酒,與庵主關係匪淺,卻遭旁餘地痞酒客的嫉酸,他們不敢直接對郝容尋釁,常在郝家門前鬧事。」
溫廷安眉心露出一抹興色,原來這個郝容還有風月一面,她道:「南岸的菩提庵?」
她問楊佑:『菩提庵與夕食庵有什麼區別?」
楊佑露出了行家的面容,道:「這可有講究,師姑庵分有三六九等,夕食庵是一等,那麼這個菩提庵,就是連九等也算不上了,小作坊、小牌面、不入流,女尼身上一股子未開化的胭脂味兒,與夕食庵的師傅,簡直有雲泥之別。」
溫廷安噢了聲,淺笑道:「楊書記見識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