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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眾人點了點首,俱是心有餘悸的面目。
溫廷安稍稍蹙了蹙眉:「知府與郝容因何事起爭執?」
「至於內情緣由,下官哪敢細問,當時殊覺兩人若再吵下去,真要動起兵器了,下官正欲率人前去勸解,但郝容先一步離開了司房,居然還將文弁擲在地上,直接離開了公廨。」
看來真是吵得不輕,竟是連腦袋上的烏紗帽都不要了。
溫廷安不由想起那份差急腳遞遣送的奏摺,『絕不能在嶺南借糧』,郝容很可能是在與廣州知府爭議這件事,但知府有指標與壓力在身,怎的可能會輕易聽從一位小官的勸諫?
楊淳正想提起奏摺:「說起緣由的話……」
溫廷安給楊淳遞了個顏色,周廉登時不輕不重拍了拍他的肩膊,藉口道:「說起緣由的話,我們也正想調查。」
楊佑點了點頭,一行引路,一行繼續道:「郝容離開公廨後,下官就再沒見他回來過,一直至翌日,見他沒上值點卯,差人去問,從郝夫人那兒才姍姍得知,郝容昨夜在珠江岸畔的酒家買醉,適逢下了夜雨,途經水磨青板橋,似是不慎打了滑,墜橋而亡。」
「下官差兩位仵作,分別進行初驗、復驗,均是發現沒有外在的人為損傷。」
初、復驗的驗狀,溫廷安在客船上已經觀覽過了一回,心裡有了數,但需要躬自過目一回屍體,才能驗證心中的一些想法。屆時,究竟是意外,還是人為,自有定論。
說話間,來到了停屍亭。
甫一入內,溫廷安鼻子翕動一下,眉心寥寥地鎖起來,隨行的周廉、呂祖遷與楊淳也嗅到了一股濃郁到腐爛的氣息,容色各異,周廉掩鼻道:「怎的一股酒味?」
一般而言,他們初次接觸屍首,會嗅到臟器腐爛的氣息,但這具屍首身上的酒氣,比他臟器腐爛的氣息竟要濃烈許多,於義莊擱置長達八日,酒氣還如此腥郁,生前究竟是灌了多少酒。
溫廷安問道:「郝容很愛飲酒麼?」
楊佑看了屍首一眼:「少卿爺有所不知,這個郝容是個名副其實的酒罈子,上值時酒都不離身,他有個酒瓢,一日去外頭打三回,卑職每同他接觸,就沒遇到身上沒酒氣的時候。」
說著,楊佑挑挑眉:「大抵酒能讓郝容維持清醒罷。」
這番話顯然在指涉些什麼,說郝容骨子裡是個無可救藥的酒鬼,喝醉了酒,行夜雨的路,很可能是犯醉才墜河死了。
其間,一位仵作燃了一碟黃紋盤香,掌了兩盞四角青紗明燈,原是昏晦的亭台,一霎地亮煌了起來,迎著燈燭幽幽泅漫而出的光,溫廷安逐漸看清楚了郝容的屍首。
嶺南天時溽熱潮濕,屍首的儲放時長,比北方要短得多,尤其停放的日子長達八日,屍身會提前進入腐爛生蛆的階段,但近半年以來,溫廷安見到過的屍體不計其數,心志早已錘鍊得極為冷硬,她吩咐仵作驗屍。
郝容的屍體,歷經一回醋湯的洗濯,確乎是通身毫無損痕,沒有磕著,也沒有絆著的磨損痕跡,至少表面的皮膚沒有絲毫外傷。
不過,屍體的腹腔卻顯得過於膨脹了,仵作拍打之時,溫廷安能聽到清明的響聲,比及細葉刀緩慢地裁開腹部,溫廷安定了定神,看清了裡頭的情狀,除了蠕動的成團白蛆,還有過剩的污濁酒液並及食渣。
「生前酒食醉飽,食道與胃脾皆悉數撐裂了,」仵作對溫廷安道,「死者的腹腔過於充盈,食道淤塞,諸多酒液頂壓至橫膈,在初驗時,本以為是心肌梗塞引發的窒息休克,但在復驗驗察時,卑職用明礬勻抹肺葉,發現肺葉里的濁液與酒液設色全然並不一致,那是河內寄藻才有的色澤,比起腹脹梗塞食道引發的窒息,溺斃的可能性更大。」
易言之,在心肌梗塞抵達之前,郝容已經溺斃了。
仵作驗屍的工序很嚴謹,一絲紕漏或錯處也沒有,屍首上的每一項特徵,都指向郝容是意外溺亡的。
屍首上毫無破綻,溫廷安一行人,遂又去了郝容墜橋的地方。
一條近乎呈九曲之勢的珠江,將廣州府切割成兩瓢,分成南岸北岸,南岸有諸多津渡碼頭與畫舫駁船,延岸而居的大多是漁民,視線往南延伸,可以望見息壤之上,坐落著諸多圍龍屋與平頂瓦屋,烏瓦粉牆,結廬人境,當地的人操著客家白與廣州白,中原的官話,以零碎的形式,羼雜在蘸染水汽的方言鄉音之中。
如果說南岸返璞歸真,北岸則是雕欄玉砌,楊佑指著諸多連綿起伏的庵廳,對溫廷安道:「少卿爺南下時,應當也聽說了夕食庵的掌故,嶺南有七大名庵,名庵之首,就在北岸。」
一座龐大的水磨青板橋,氣吞山河地跨過珠江下游,聯結著南北兩岸的貿易往來,前幾日都在下雨,值回南天的天時,橋面上淤積了不少水,道濕打滑,但有絡繹不絕的行腳商家盤亘橋墩各側,沿街喊賣。
郝容是在靠近南岸的地方跌落下去的,他墜水的地方,附近停泊著不少駁船,周廉、呂祖遷與楊淳四散去橋墩的各側,尋溯蛛絲馬跡了。
溫廷安細細看去,那船上卻沒有綴有漁網,問:「這些船,既然不行捕撈之事,也不像是載人賞江景的畫舫,到底因何而設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