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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竺少卿聽得此話,容色很是寬慰,遂是坦然相告道:「我旬日後要致仕了。」
一語掀起千層風浪。
眾人聽罷都有些發愣,溫廷安停下用食的動作:「怎的會這般突然?以我對竺少卿的了解,您還能在大理寺再奮鬥三十年。」
竺少卿淡淡笑了聲,道:「按你這話說的,都說在我心坎上了,但我已經到了一定的年紀,身體的情狀大不如前,現在行一段路都會喘,加之也大半年沒回府陪過妻兒,一心撲在案子上,但現在,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,不幹了,回家去,陪妻女。」
竺少卿乃係天命之年,今歲終於在洛陽城坊間買下一套屋宅,遷入新居的那一日,他特地宴請溫廷安他們去屋宅用膳。溫廷安抵今為止,都還深刻地記得竺夫人煲得那一盅烏雞玉筍湯,烏雞肉質鮮美,韌而不柴,酥而不膩,教她一時覺得奢侈,她已有近半年的光景,未曾喝過呂氏煲過的高湯。
要曉得,她是無家可歸的人,崇國公府已被抄封許久,她只能棲住在公廨後院的官邸,不過,適逢月底,她便會到府中,躬自灑掃庭除,荒庭滋長萋萋蔓草,汲水的井,常生出旅葵。朱巒本欲延請僕役清掃,但被溫廷安峻拒,她灑掃庭除,是在贖一己之罪。
竺少卿的新遷之筵,溫廷安喝了整整兩盅烏雞玉筍湯,這教竺夫人一時受寵若驚,說得暇務必常來造謁。
目下的光景之中,竺少卿清了清嗓子,凝聲道:「我若致仕,本是需從右寺所帶的徒弟里,挑揀出一個合適的人選,但我並沒有發現合適的,故此,這選人的事,要給阮寺卿來代勞了。」
言訖,便給上首座的阮淵陵敬了一盞酒。
「那我可不會放水。」阮淵陵酌酒後,繼而淡聲道,「在新右寺少卿甄選出來以前,竺卿的公牘作會悉數移交給廷安,目前,竺卿遇到了一樁棘手的事體,不妨同她說一說罷。」
竺少卿咂舌:「這般輕鬆的時刻,居然也要談公事麼?」
阮淵陵面無風瀾,僅作淺笑:「這一樁事,關涉國是,意義重大,廷安早了解些也好,當然,」他對呂祖遷、楊淳二人說道:「你們也認真聽一聽,等磨礪好,熬夠資歷,便可以往上走一走了。」
他默了會兒,對周廉道:「你脾氣有時雖莽直了一些,但將後生二人都帶得很好,這一樁事,你也務必跟進。」
這一番話顯然像是一盆雞血,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在座每位年青人,他們陸續起身,腆然地斟酒,學大人樣兒,青澀又拘謹地對阮淵陵承恩言謝,溫廷安受到了氛圍的薰陶,遂對竺少卿好奇道:「究竟是什麼案子,竟然能讓您覺得這般棘手?」
談及公事,竺少卿那堪比彌勒佛般的面容,笑意漸收,正色道:「相信你們近日以來,也有略有耳聞,時近秋冬交嬗之季,秦嶺淮河以北的兩府州路,屢受蝗災之侵襲、秋汛之漫湮、霜凍之迫害,時疫頻發,民無屋可宿,無地可耕,民眾餓殍遍野,是以,成康帝下了一道敕詔,詔命寫,亟需於一個月內解決北地疫民的糧食問題。」
半年以前,恩祐帝中道崩殂,儲君趙珩之黃袍加身,正式登上帝位,改年號為景淳,成康是他的帝號。成康帝繼位以後,致力於文武兼治,剝除大量的繁冗官職,他勵精圖治,雖不崇尚仁德之治,但不論是朝廟之上,還是江野之下,皆敬他是一位頗有政績與抱負的明君。
登基那夜,趙珩之對溫廷安許下一樁兩年限約,她此前在東宮明確坦白了自己的心意,但趙珩之顯然不在乎她是否心悅於他,他說,『因為你的年紀太輕了,朕就許你兩年自由,兩年之後,朕會親自策辦封后大典,縱任你要逃,不論逃到天涯,抑或海角,朕也會親自尋到你,你逃不出朕的手掌心。』
撇去這個兩年限約不議,在溫廷安眼中,趙珩之是極為沉得住氣的男子,但面對北地的時疫與災情,他居然下了一道如此強硬的敕牒,行事風格變得雷厲風行,可見災情是何其的嚴峻,竟是觸怒龍顏。
「可是,」她納罕道,「北地諸州的糧食問題,這不應當是內粟司農與戶部該管轄的事務麼,為何要教大理寺接盤?」
竺少卿捋須,露出一副諱莫如深的容色,「這可就有講究了,恩祐帝時期,司農與戶部早已生出諸多蠹蟲,尸位素餐,中飽私囊,搜刮民脂之事俯拾皆是,成康帝或許早就留意到了此種隱患,得登大寶以後,便開始敲山震虎,這一會兒,你去農部與戶部走一趟,不論是侍郎、還是尚書,都是人去位空。」
溫廷安可算是聽明白了:啊,原來是貪官污吏落馬了,一時半會兒,尋不到合適的能人志士來繼位,是以,現在的農部戶部集團基本處於癱瘓的狀態,余剩一堆蝦兵蟹將老弱病殘,諸事百廢待興。
「國帑糧倉大開,雖已撥糧賑濟至北地,但對於百萬難民而言,這些糧食根本就是杯水車薪,七日前的廷議,官家決計從嶺南之地入手,提出南糧北濟、南水北調、南藥北治三策,大理寺負責『南糧背濟』。」
溫廷安看到一份敞闊的大鄴輿圖在近前鋪開,竺少卿圈出了一個地方,那是秦嶺淮河以下的粵南之地,僅一眼,她悉身襲上了濃深的顫慄,下一息,聽阮淵陵道:「廷安,你要借糧的地方,便是在嶺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