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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安道畢,拿著奏摺出去了。
趙珩之望著她背影,自嘲道:「會有那一日麼?」
「或許不會再有了。」
第137章
溫廷安回至公廨時, 朱巒拾掇好物什靜候在她的案桌一旁,見著她來,他恭謹地行了禮, 前少卿交接工作時已經將一堆亟待批審的案牘, 堆放在案桌上, 本是雜亂無章堆積如山的景致,但她不在的時候,朱巒替她收拾得格外齊整,端的是井井有條。
這個年輕人, 雖然說行止時而冒失,但性情忠厚敦實,能將手中的活兒腳踏實地干好, 並且從今往後認準了一個上峰, 會忠誠到底,不會反水。溫廷安便是需要這般一位下屬, 跟隨在自己身邊做事。
溫廷安吩咐朱巒退下後,攤開了趙珩之給她的那份奏摺。
這份奏摺簡略地敘述了如何處置崇國公府的事宜, 男丁悉數下放至嶺南,女眷統一發賣茶樓,唯一沒有蓋棺定論的人,便屬於溫廷舜。
估計這也是趙珩之在授意溫廷安, 溫廷舜就交給她來處置了。
果真是足夠殘忍, 逼她向最親近的人下手,但這也是她向他表忠心的唯一方式。
公廨之中縈徊著一團死寂,簾影昏晦, 軒窗之外不知何時落起大雨,數點雨聲風約住, 朦朧燭影深深,覆照在她的孤影之上,似是描摹了一層金邊。
溫廷安整一顆心,隨著風雨陷落下去,靜默持久,她適才搦墨執筆,在空白的紙面之上,極力按捺住腕間的顫瑟,適才寫下一行齊整的字。
『發配充軍』。
有那麼一瞬間,她眼前一片溽熱渙散,周遭一切物什都陷落接踵而至的潮水之中,悉身血液皆在脈管之中逆流。
她有過一個衝動的念頭,這官她不當了,她想拋下一切,跟著溫廷舜離開,他去哪兒她便去哪兒,吃糠咽菜也好,顛沛流離也罷,她都無怨無悔,甚或是說,甘之如飴。
她對自己目下的處境陡覺迷惘,不知自己坐上這個位置,究竟為的是什麼,坐上了這般高的位置,堪比大理寺之中的王座,她感不到預想的喜悅,她並未獲得真正的、充實的快樂。
連自己最喜歡的人,為自己遮風擋雨近十七年的家人,她竟是保護不好,要讓他們陷入這般流放千里的境地。
——溫廷安,你除了寫漂亮文章,還能做什麼?
——到頭來,你原來什麼也改變不了。
——你簡直活得一敗塗地。
待至燭淚堆疊,時交午正初刻,溫廷安適才將這一份奏摺施行下去,半個時辰以降,以涉權私察之名義,她率領衙門一眾捕快,前去抄封崇國公府。
洛陽城上空,烏雲蔽月,掣雷游弋於東隅,穹頂適時滾落下數道悶雷,天地之間,驟雨凌亂,凜風狂舞,空氣之中瀰漫著一場悶潮溽熱的雨霧,瓢潑疏雨澆灑於崇國公府的朱紅銅門之上,萬籟鼎沸的晌午,一眾佩刀官兵終於撞開府門。
伴隨一陣亢奮、急促、混亂的槖槖靴聲,府內隨即響起接踵而至的女眷尖叫哭喊,刀劍相擊之聲、物什破碎之聲,眾聲雜沓,此起彼伏,氣氛晦澀而濃重。
溫青松本是在崇文院歇養,那新上任的管事很快前來稟報,說國公府被大理寺抄封了,溫青松頗感匪夷所思,他是堂堂兩朝純臣,素來擁護太子,自詡政績赫赫,從未做過有愧於君上與蒼生的事,怎的會遭致抄封,他也聽著了府內的狼藉動響,一霎地怒不可遏,問是哪個狗賊帶人抄了他的府邸。
管事戰戰兢兢回稟:「……是、是長房的溫大少爺。」
溫青松驚怔片晌,直截了當道一聲『這根本不可能』,他好不容易扶植溫廷安成為了大理寺少卿,這個小子感恩戴德還來不及,怎的可能會做出這等吃里扒外之事?
溫青松的身軀有些不那麼硬朗了,執著藜杖從崇文院邁入東跨院,折入橫道,頭一眼,便看到了被官兵拷押的各房女眷,這一剎那,溫青松靄和的容色變得五味雜陳,還沒來得及震怒,兩位官兵已然執刀趨步上前,牢牢押住他,溫青松饒是要掙脫,但突發的咳疾先一步侵襲上了他,他怒火攻心,寒咳不輟。
陰午之中,一道明閃的驚電破空劈下,照出了佇立於深院之中的一道緋袍身影,朱巒替溫廷安打著油紙傘,她的神情近似於冷淡,背後是昏暝的雨色與混亂的哭喊聲,檐下飄搖的風燈照亮了她冷白乾燥的臉,清瘦的身骨,流淌著滾滾江河,那一雙點漆般的邃眸,猶若深不見底的漩渦,洞察不出真實的情緒。
午雨天寒,溫廷安與溫青松在這個橫道之上相遇了,她沒有對他見禮,對視之間,溫青松悉身寒意噬人,他顫巍巍地拋擲掉藜杖,終于震怒,斥問了一聲:「為什麼?!」
溫廷安從溫青松的眼中,發現了濃烈的失望,甚或是說哀痛,他這一年以來費盡心血扶植她,培養她,沒想到養了一隻白眼狼,尤其是這一頭白眼狼,不僅不感恩戴德,居然還過河拆橋,倒打一耙,要將自己的生養之地給刨了,這與刨自家祖墳有何本質的區別?
溫青松有多暴怒,就襯得溫廷安有多冷靜自持,她淡聲笑道:「祖父沉浮官海多年,難道不曉得唇亡齒寒之典故?兔死狗烹,卸磨殺驢,您應當很熟稔這種事罷,我已經得了一己所欲,你們不再是我的依仗了,待留著,也是將來之禍患,不如流放除之為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