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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因是兩世頭一回穿上官服,溫廷安有一種霧裡探花的感覺,銅鏡里的那一道人影,到底是不是自己?
有時候,當直視鏡中人很長時間,自己都會質疑鏡中人,到底是不是自己了。
呂氏屏退眾人,兀自執住玉質角梳,款坐於溫廷安身後,恬靜地替她綰起青絲來,思及了什麼,溫笑道:「同他都說好了麼?」
溫廷安驀然一怔,後知後覺呂氏話辭之中的那個『他』在指替誰,她耳根與粉頰俱顯胭脂之色,雙手本是豁達地搭放在膝頭,現下是拘束地交疊在胸前,又故作地鎮定地『嗯』了一聲。
「果然,年青蓬勃的感情,就是不太一樣。」呂氏喟嘆一口氣,語重心長道,「你們有漫長的一生可以揮霍與試錯,所以也不必顧忌太多,但你到底是女子出身,不論是在官場上,還是在感情上,終究委屈多一些,你是第一次入仕,也是第一次喜歡人,用滿腔的勇氣與力量,去掩蓋那些潛在的委屈,不過,我還是希望你能先好好照顧好自己,你的感受和你的喜樂,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這番話聽在溫廷安的耳鼓,有些匪夷所思,「母親,您在過去,不是素來便教誨我,要以撐起溫家門楣為第一要任嗎?怎的現在變了另外一番措辭?」
「環境在變,人的心念也會發生變化,」呂氏為她高高束起冠發,看了鏡面一眼,確認毫無疵瑕,便將剩下的話接了下去,「更何況,溫家很快就會變天了。」
冥冥之中,一切早就有預感。
溫廷安也是目下才意識到,呂氏上一回同她敘話時,為何會讓她生出一份訣別之感,原來,呂氏早就預料到趙珩之的籌謀,比及溫廷安官拜大理寺少卿的那一日,便是溫家抄封之時。
不知為何,這竟是教溫廷安喉頭乾澀,轉眸望住呂氏,呂氏卻伸出一截溫婉的手,很輕很輕地揉揉她腦袋。
呂氏沒再敘話,挪開圓角凳墩,溫善晉適時搴簾入內,言笑晏晏望了她一眼,道了聲:「哎,這是誰家的少卿大人,這般神氣?」
父親還是疇昔的父親,只不過,溫廷安能從這一番口吻之中聽出一些滄桑感,不知道溫善晉看到她這般模樣,會不會想到他十六年前剛入朝為官的那一幕呢?
新官上任一般都是三把火,溫善晉應該是對大鄴江山社稷,頗有建樹與理想的一位清官。
呂氏與溫善晉相視一眼,溫善晉對呂氏道:「照拂安姐兒這麼多年,辛苦了。」
呂氏有些意外於溫善晉會這般說,回過神時,她搖了搖首,對他道:「安姐兒人生頭一回要上官場,老爺多提點她幾句罷,省得她多走彎路。」
言訖,便是退身離去了。
溫廷舜行至溫廷安近前,一晌扦了扦燭台橙火,將火光弄得明亮了些,一晌對她道:「起身罷,讓我好好看看你。」
父女之間許久沒有交談過,因為那次同太子交易,溫廷安對溫善晉生了罅故,為了幫助溫廷舜,父親居然將她出賣給了趙珩之,這讓她心中生出了諸多思緒,端的是五味雜陳。
在她的印象之中,父親一直是偉岸正直的形象,不曾想有朝一日,這座替她遮風擋雨十六年的大山,居然向權力攲斜折腰。
那個曾經對她說過,『你的人生你做主』的父親,似乎離她越來越遠。
溫廷安想不明白為何會成這般情狀,父親素來是她最為仰賴的人,她人生的價值觀,對這個人間世諸多的認知與理解,從來是父親相授予她。從未想過有朝一日,這個偉岸、聖潔的形象,會受到權勢、權謀的玷污。
溫善晉是趙珩之最隱秘的一枚棋子,當他聯袂阮淵陵等人的勢力,剷除異端之時,溫善晉便是淪為了棄子,整一座崇國公府也受到株連。
似乎洞穿了溫廷安之所思,溫善晉浮起一抹自嘲的笑,徐緩地說道:「我想給你鋪好後路,趙珩之便是你的後路,及至我們被流放之時,也不至於你在官場之時遭人輕侮,但溫廷舜這小子,截和了我的計劃,很出乎我的意料。」
聽父親提及了溫廷舜,溫廷安下意識斂聲屏息。
呂氏對溫廷舜觀感很好,是默認她和溫廷舜一同成長並進的意思了,但溫廷安尚還不明曉溫善晉的意見。
在父親眼中,溫廷舜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?
這位大晉曾經的皇子,畢竟是被父親所救,承恩於他,溫廷舜很爭氣,他符合長輩對他的一切期待,考取功名,品學兼優,才德兼備,但他亦是天生反骨,有自己的一腔籌謀與抱負,來日立下赫赫戰功,贏取一己功名與地位,從微末之官一步一步做起,如此持之以恆下去,來日必有所成。
溫廷安覺得溫善晉應該在這一方面,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人。
不過,她會竭盡所能去爭取他的同意。
溫廷安已經在竊自打腹稿了,羅列出溫廷舜的種種優點,正欲開口言說時,卻聽溫善晉道:「那小子喜歡你喜歡得緊,我跟他談過了,你不必擔心,我不會將他怎麼著。只不過,假令他教你受半絲半毫的委屈,或是沒有按時踐諾,我定是不會放過他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