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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舜那欲言又止的話,一徑地被鎖在寢屋門扉外。
原以為他終會離開,卻不想,溫廷舜就立在門扉外,不動了。
他沒有離開。
月色罩在少年堅實修長的背部,他的影子投照在了門扉上,顯得寥落又孤獨。
看著這道影子,溫廷安不免生出了一絲罪惡之感。
那一道少年身影,兀自在廊廡之下立了許久,儼似水墨畫上一道濃墨重彩的筆觸。他好像被主子遺棄的大狗狗,蹲守在門邊,等她開門,或是等她回心轉意,或者是等待她的回應。
溫廷安是個容易心軟的,數度想要啟門出去,但又思及自己對溫善晉與阮淵陵所作出的承諾,她溫吞地收回了啟門的動作。
因不會有結果,更不會有苗頭那些心軟和權衡都被悄悄碾碎,不著痕跡拂入某個角落。
溫廷安把自己埋入衾被之中,只露出一張小臉,手腕抵在眼睫上,倏然覺得腕部肌膚漫上一片濡濕,手掌往臉上一觸,都是淚。
她終歸不可以啊。
闔眼一閉,再度醒來,已是到了春闈的時節,適值卯時,她洗漱畢,便是提著考籃出了院舍,辰光細微,外頭還有落雨的痕跡,青泥色的地面暈著一片霧漉漉的水漬,門外佇立了一整夜的少年,已然是沒了蹤影。
但還是有一些佇立的影子在廊廡下邊的,諸如,他身上的桐花香氣。
觸景生情,溫廷安心底沒來由被刺著了。
用過晝食,溫廷安接過阮淵陵遞來的棉衣,便坐上馬車,去了指定好的貢院。
本來想和九齋的人打聲招呼,但不知位置調度與分配的問題,她一路上都沒有見著熟人,入了號房,準備研磨鋪紙時,卻是發現案上已經擱放著剛磨好的墨,擱放著撥好尖兒的湖筆,地面上放著一塊上好質地的氈毯,觸摸上去,極為暖和。
簡直比上一回升舍試的考試環境好太多了,每一座號房的環境,都這般人性化的麼?
溫廷安有些感慨,跪坐下來整飭筆墨,須臾,便是聽到號房外,隱隱有人恭謹低喚了一句:「太子殿下。」
溫廷安下意識挺直腰,連呼吸也屏住了,下意識看了一眼箭漏,距離正式開考還有半個時辰,主考官不應該來這般早。
一陣槖槖的步履聲,由遠及近,最終在她所在的號房外邊停下。
節律從容有致,不疾不徐。
案台上酥油燈內的燭火,卻是在不安地扭來扭去,溫廷安將手放在膝頭上時,號房的門被人推開了。
第120章
【第一百二十章】
更漏將闌, 轣轆轉金井,酥油燈火光皎皎,映照在溫廷安那齊整的鴉鬢上, 上邊是一對清炯炯的眸, 尾梢低斂, 覆落一片清輝的光,看在了趙珩之的眼中,他低聲吩咐左右,很快, 親衛將一件物事遞呈上去。
溫廷安今兒穿得是茶白銀緞寬褃襖子,高束髮冠,露出了一小截瓷白的後頸, 她的身量纖細, 氣質溫嫻如水,儼似白宣濃墨的工筆寫意, 那窈窕的筆鋒,不知不覺迤邐至趙珩之的眸中, 也是在這一刻,溫廷安切身感知到,男人正走入號房內,此處內靜謐極了, 男人偉岸的影子, 跟隨著履靴碰蹭在地面上的聲音,逐漸迫近。
溫廷安潛藏在袖裾之下的手,驀然收緊, 她能感受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注視,毫不掩飾的灼灼之意, 彰顯天子對她的勢在必得,她正欲側身行禮,倏見頭頂處傳了一聲低啞而強勢的:「別動。」
趙珩之的吐息噴薄在她額庭上方,隨著這一聲落下的,是一件寬厚溫軟的波斯毛毯,從她從頭到尾地裹住,那金黃配紫的設色與針腳,糅合著清郁的龍涎香,鋪天蓋地而至,象徵著一種圈束,他將她虛虛圈在他懷前。
太子是將他的披毯,裹在她身上嗎?
溫廷安整個人怔住了,甚或是說,連身子都是僵直著的,出於下意識的舉止,她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,意欲將那毛毯送還回去,表示恕不能接受此等照拂,但那一番推拒之辭,卻被趙珩之一個涼冽沉練的眼神鎮壓回去,他一行用修直玉涼的指腹,捋平好她毛毯上的褶痕,一行平視她說:「聽聞每逢春夏迭嬗時節,你便容易患染風寒,接下來一連日是春闈,本宮不允許你身體欠恙。」
這番命令的弦外之音,很是明顯了,披裹在她身上的波斯毛毯,相當於一塊免死金牌,她不能讓太子不悅。這大抵便是天家的儀威了,一言一詞,皆有震懾之感,教人不敢拂逆。
她想起半個月前的三司會審,第一次初見趙珩之的情狀,他吩咐親衛在主審官的座位旁搬來一張座椅,吩咐她坐在他身側。
與溫廷舜的性格截然是相反的,若是他知道她冷了,不僅不會遞來毛毯,估摸著要刺上幾句罷。
想著這個傢伙,溫廷安驀然追溯起昨夜少年對她的告白,如此潦烈而莽撞,根本不像平素運籌帷幄的他,他在落雨的廊廡之下,立了整整一夜,那寥落的背影,還有黯然的眼神,讓她心裡忍不住泛起如針扎的刺痛感,這種刺痛感微小得很,並非一時一瞬,而是長久的,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它們的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