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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這個結局,早在溫廷安的意料之中。
她既是答應了溫善晉所提出的條件,溫善晉也必會適時踐諾。
「寺卿大人若無要事,晚輩便先回院舍休憩了。」溫廷安擺出恭謹的姿態,話辭疏離又客套。
阮淵陵眸色壓黯了黯,不知何時,她已然對他疏離至此,連半句話都不願多講了,阮淵陵免不得感到窩心,知曉是自己的強勢,讓溫廷安生出一絲逆反牴牾的心理,他尋思著,待春闈結束,她入朝為官的時候,與溫廷舜逐漸疏離,也自然會忘了這一份不合適的情感。
這天下,哪有什麼人長久、共嬋娟,那都是話本子里才會出現的東西,像溫廷安這樣的年紀,喜歡一個人很容易,忘掉一個人,自然也很容易,只消把他們倆分開一段時日,不讓彼此見面與聯繫,那一層關係,就會歲月的流逝而沖淡了。
阮淵陵安了心,擺了擺手,讓溫廷安回去休息。
廊檐之下的黃花木風鈴,正噹啷噹啷地響,萬里長夜一漏天,河漢迢迢照庭院,溫廷安穿過抄手遊廊,正待啟門,倏然之間,一條勁韌結實的臂膀攥住她的腕脈,將她一舉拽入寢屋之中,屋內並未燃燭,唯一的光線,僅有漏窗之外,那傾瀉入內的浮碎月色。
於一片半明半暗的晦影之中,驚魂甫定之間,她看不清眼前少年的面容,但他那清郁的桐花香氣盈鼻而至,她立刻認出來者是誰,心頭震了一震。
「溫廷舜?」她在黑暗之中慢慢瞠起了眸心,當少年微熱的吐息落在面上時,她才意識到情狀不太對,急急往窗扃外覷了一眼,反握住他的手腕,「阮淵陵所派遣的隨扈就在附近,不能讓他們發現你在這裡,你快回去。」
語罷,便作勢啟門,將他往外推搡,但溫廷舜牢牢握住她的手腕,望定她的眼眸,凝聲道,「溫廷安,我有話對你說。」
溫廷安不假思索地峻拒:「目下不大合適,加之明日便要春闈,你合該去早些休息。」
但她的力度到底不敵溫廷舜,他重新將她攏回屋中,她的後背便抵在粉白的照壁上,少年欺身而下,將她錮在懷中,溫廷安的耳根都泛著沸反盈天的燙意,手肘推拒他的胸膛,但推不動,有些無奈地垂眸,道:「溫廷舜,我明日要去貢院考試,得早些休息。」
說著,抬起眸看他,「太子將你放出來,勢必也遣人盯著你的一舉一動,你不能教人落下話柄,科舉也得好好考,明白嗎?」
少年穠纖的鴉睫靜緩垂落,漆黑的陰影覆落在臥蠶處,他的弧度深了些許,似是在淺然一笑,但眼神顯得落寞黯淡,又給人一種正在委屈的錯覺。
他抬掌扶住她兩側的肩肘,這也是在這樣的時刻,溫廷安感受到他掌心腹地的,那一份熾熱的溫度,庶幾是要灼穿她。
對峙之間,他啞聲道:「你拿什麼跟太子做了交換?」
少年的嗓音粗糲而堅實,掃刮過她耳蝸處每一根細小絨毛,繼而掀起一陣綿長顫慄,心潭突掀漣漪,連呼吸都差點亂了。
溫廷安倏然覺得,少年什麼都知道了,也是,他身邊有兩個親衛,打探消息最是靈通,當時他雖深陷縲紲,但要打聽消息的話,還是構不成難度的。溫廷安不欲去解釋,為了不讓大反派遁入黑化的道路,她必須讓溫廷舜順利赴春闈,她也不可能將這種原因解釋給溫廷舜聽。
溫廷安一根一根手指,將他的手掌扳開,寒聲道:「這與你無關。」
現在,也不想去看他的眼睛,一看的話,就容易心軟。
溫廷舜眼眸沉黯,情緒隱沒在了昏晦的光影之中,靜默了一會兒,對她道,「我知道自己舊朝的出身,給你帶來了災厄。」
溫廷驀然一怔。
溫廷舜繼續道:「我也知道,對於趙珩之而言,我是個隨時要驅逐的異端,我的遭際本該同趙瓚之一樣,但他現在卻選擇放我一命,是看在你的份兒上。」
「我現在未立功名,什麼也給不了你,也無法與阮淵陵、趙珩之他們分庭抗禮,」溫廷舜將她的手托諸在掌心腹地之中,「但是,溫廷安,我喜歡你,我不會輕易放手。」
一室岑寂,溫廷安心跳如擂鼓,她在昏晦的光影里慢慢瞠著眸,一錯不錯地看著他,她整個人都怔住了,沒料到他會在此時此刻陳情,她大腦一片空茫,道不出話來。
這樣的溫廷舜,教人有些陌生。
尤其是他俯身逼前來的時刻,儼似露出了獠牙的狼,叼起她的視線,迫得她不得不仰視他。
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侵略性和占有欲,但似乎怕嚇著了她,他收斂了回去,並不完全擴散出來。
那一雙邃深而平靜的眼,藏著洶湧的漩渦,或許她稍不留神,便能被其吞噬。
一枝楊柳在心上的鏡湖之中,有一下沒一下劃著名水波,漾曳起一圈一圈的漣漪,她默了許久,袖裾之下的手指,鬆了又緊,緊了又松,手背處的青筋隱隱突兀,她推搡了他一下,用極為冷靜的口吻道:「回去罷,別再來尋我了。」
溫廷安沉默地將溫廷舜推出寢屋,隨後落了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