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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阮淵陵從案前起身,嗓音惕冷而低啞:「你,在跟我講大鄴律法?」
男人怒極反笑。
光陰在二人之間的對峙之中拉鋸,支摘窗外一襲如注的檐雨,透出些微凝滯的月色,儼似一層霜霾,橫亘在兩人之間,溫廷安殊覺,當她道出這一席話的剎那,趺坐在案前的男人,有一股極寒的氣息隱隱滲透,濃重的冷壓,猶若一柄薄片的刃在咄咄迫近,一時讓她感到觳觫,那一瞬的感覺,同被掐頸別無二致。
這樣的阮淵陵,無疑是陌生的。
溫廷安下意識要後退一步,但下一息,被阮淵陵抬起手指捏住下頷,男人的力道極緊,目色也添了一重戾重的慍色,溫廷安的下頷肌膚本就柔嫩,不出片刻,便被他捏出一道紅痕,他垂眸平視溫廷安的眼睛,一字一頓地道,「溫廷舜是舊朝異端,早晚要除,今次本官要感謝你,借你之手攘除他。」
一語掀起千層浪,溫廷安瞠目望著他,下頷處的肌膚每一寸皆在劇烈痙攣,原來,阮淵陵早已知情一切,她怔忪了片晌,問他:「你讓溫廷舜入鳶舍,僅是出於利用的目的,眼下媵王落勢,溫廷舜也沒了利用之處,你要……」
溫廷安頓了頓,溯及趙瓚之在獄中的譏嘲,話音變得沉沉,「兔死狗烹?」
阮淵陵摩挲著掌心指腹處的玉扳指,聞罷淺笑,順著她的話道:「溫家包藏舊朝異端,也是其罪當株。」
阮淵陵這番說辭並不是玩笑,不過是一個平靜的預告,溫廷安鎮壓下心底的滔天震意,平靜地望著阮淵陵:「這些都是太子的旨意?」
她素來清楚,阮淵陵是趙珩之的喉舌,前者下達上情,後者上情下達。
倘若真是如此,那麼,趙瓚之在獄中之所言,真可謂是一語成讖了。
放眼大鄴皇室,再無一人能夠同趙珩之分庭抗禮,他祓除異黨的同時,也會修剪曾經跟隨他的舊部,其中,首當其衝的便是溫家。
想起歷朝以來帝王對待舊臣與包藏異黨的做法,從來便不曾心慈手軟,溫廷安明悟這一切,但委實真的出乎意料,原著當中並無這樣的劇情,她也沒做好任何心理準備。
阮淵陵見少女相容蒼白,應是方才那一席話嚇怕了她,因於此,口吻便軟和了些,在她腦袋上很輕很輕地撫了撫,循循善誘道,「別怕,太子器重你,絕不會輕待你,也不會苛待功臣。」
他又道,「待你入仕為官,只消功績簿好看,太子會在恩祐帝前引薦你,拔擢你為少卿,那個時候你有了實權,褫除崇國公府的權利,便掌舵在你手上。」
阮淵陵的意思再是顯明不過,若想不讓溫家出事,溫廷安只能按部就班地照著他們鋪好的路走。按她目下的處境,除了赴春闈,便是別無選擇。
她沒有第二條出路。
「那麼,溫廷舜呢?」溫廷安心底沉了一沉,憂慮少年的安危,道,「他雖是大晉舊族,但此番有勤王之功,他也能荷罪立功——」
聽她三番五次提及溫廷舜,阮淵陵容色蘸染一絲翳影,「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,這般道理你並非不懂,關於他的罪咎如何論處,你毋需再管,從現在伊始,一心學習便好,未過春闈,便不准再踏出院舍半步。」
語罷,正要使人將溫廷安遣送回鳶舍,溫廷安倏然擋著他的去路,一錯不錯地望定他,眸色寧靜,話辭沉篤,「阮掌舍,您不使人去查兇犯的下落,也不驗屍,只因這兇犯便是您自己?」
一陣寂冷的風疾然吹過,滿屋皆是繚亂陸離的光影,阮淵陵聽罷,狹了狹深靜的眸,隔著一片錯落火光回望她,薄唇噙起一抹意味莫名的笑,他歇了歇步,負手在背,「怎麼說?」
他既沒否定,也沒肯定,興味盎然地望著她。
溫廷安看定他,道:「其實,常娘一直以來都是在幫太子做事,同龐樞密使一樣,皆屬太子安置在媵王身邊的暗樁,您對她也是知根知底。目下,知曉我要去問她關於案子的疑處與關竅,您搶在我前面,迫她自盡。這也便是為何地牢之中並無任何一絲蛛絲馬跡,只有滑落在袖裾之下的匕首。」
阮淵陵唇畔笑意益深:「讓常娘自盡的理由呢?」
一個人,除非心存死志,否則,便是不大可能自尋短見。
溫廷安道:「常娘有個正在幽州蒙學館讀學的兒子,那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掛,您以她的兒子作要挾,常娘護子心切,自會應答。」
適應常娘生前提過這一樁事,溫廷安知曉她有過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,常娘重女輕男,但後來女兒死於兵燹,常娘對兒子有愧,遂將所有的愛意,皆傾注在其身上,一言以蔽之,兒子是常娘的命脈,您眼線眾多,到幽州漏澤園一查,自當查出其下落。」
這等行徑讓溫廷安覺得不恥,常娘不過是權謀之中的犧牲,但對於那個素未謀面的孩子而言,母親是他在這人間世里唯一的記掛了。
溫廷安言罄,其實也奈何不了阮淵陵,這是大鄴律法的漏洞。阮淵陵讓常氏自盡,從律法上而言,這不算弒人。
從前那個一心教導她,要用律法為生民立命的寺卿,現在正在身體力行,教她鑽刑律的空子。
假令她入朝為官,則堅決不要成為他這樣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