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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與疇昔的輕慢不太一樣,周廉此番待她較為周正恭謹,拱手為禮,替她應卯畢,一行同她淺敘三司會審的流程與計較,一行領她前去省院。
進了銀硃戟門,可見門旁矗有兩隻青石質地的獬豸,悍目雄軀,繞過幾幢楹柱,兩旁是漆檐廨廊,當中是闊階穿堂,並一個三間廳,這時節,眾多各職的京官形色匆匆,無暇顧及這多出來一位面生的錄事,本身錄事的官階也極低,放諸於大理寺形同,與獄掾、獄丞、司獄幾無殊異,名副其實的基層官員。
同周廉來往甚善的,迎面點首便錯肩而過,若是來往不那麼甚善的,便是不那麼容易應付得了。
審堂之外的台磯處,迎首行來一個著青袍的中歲男子,細目鷹鼻,闊顴寬頤,面孔瘦削,如一枚馬面銅鏡。
男子見之,不僅未拱手見禮,且還對周廉陰陽怪氣地道:「哎我說怎的沒尋著你人,原來是在這兒,案牘呈文寫好了未,要是延宕了,屆時少卿大人開罪下來的話,可該怎麼辦?」
這位雖說算是周廉的熟人,卻是不折不扣的死對頭,名曰袁宣,司任大理寺六寺丞之一,正六品職事官,俗話說『官大一級壓死人』,寺正僅比寺丞低略一級,這明面上,袁宣算得上是周廉的上峰,如此一來,頤指氣使的氣焰就烈了,話中也自是夾槍帶刺。
周廉一同袁宣打照面,面色微寒,免得不虛與委蛇客套一番,細細將那呈文安置的事兒說妥當了。原來昨晌,他早就放在袁宣的案桌上,急待他復勘畫押,偏生袁宣早早下了值去,今次點卯被少卿催促著,心攢慍岔之氣,連公廨的門兒都沒進,一言不發便尋著周廉泄憤來。
周廉明顯占理,但袁宣擺明不是省油的燈兒,也能揀著萬千錯處不鬆開,怒時偏笑著瞟人,擱在往常,他定是要給周廉穿小鞋的,今次不同,他將主意打在周廉帶來的新人身上。
僅一眼,見此人還是一副稚氣未脫的少年氣相,面目細皮嫩肉的,看著極是面生,想來是沒遭受甚麼毒打的,袁宣巡睃一遭,倏地指著溫廷安,「你愣著作甚?沒見著今兒會審麼,還不去籌備茶事?」
溫廷安前世在體制內浸淫數年,什麼人沒見識過,又什麼情況沒領教過,這一會兒當是明白了情狀,袁宣當這是在命令她去給大人物端茶送水呢,意欲走個下馬威,打算好生磋磨一番她的銳氣。就如前世進體制頭一年,她明明領得是文員的差銜,乾的是犬儒之差事。
周廉蹙了蹙眉心:「袁寺丞,這茶水的差事兒,讓錄事來干,怕是不太妥當罷?讓寺里寺外曉得了,怕是會讓寺丞落下口舌。」
袁宣挑了挑眉庭,冷哂一聲,含沙射影地施壓道,「庭審少時便要開始了,若是唐突了天家和三法司,真正會落下口舌的,恐怕會是周寺正?」
周廉相容難看,想將話辭挑明:「其實,這位錄事是阮——」
「蒙寺丞大人恩祐,下官這便去籌措茶事,萬望大人之間莫傷了和氣。」溫廷安適時掩斷周廉的話,淡寂的面容上,跟變臉譜似的,一瞬地換了一副得體卑恭的陪笑。
袁宣鼻腔里嗤出一記哼聲,睥睨了周廉一眼,負手在背,昂著下頷道:「還是新人明事理、識大體一些,周寺正,多跟新人學學,要不然,你不會延挨了兩年,還是個小小的寺正了。」言罄,就往公廨去了。
周廉自當不受這等下三流的挑釁,他只是弄不明白溫廷安心中打著什麼主意,看著她,凝聲道:「這個袁宣,是個恃強凌弱、喜大好功的,髒活累活兒都愛使人去干,不討喜的活兒更是如此,唯有那些能沾著好處的,才會大包大攬,也愛在上峰前溜須拍馬。你不當承應他的,這般他反而容易拿你當軟柿子捏。」
溫廷安一副若有所思之色:「謝周大人儆醒,我心中有些定數了。」
周廉也曉得溫廷安性子伶俐,定是不會讓自己吃暗虧的,也就暫且放下心,使她去籌措茶事了。
按圖索驥,至了茶水廳,溫廷安掐算好人頭數,先取了十餘只茶碗來,大鄴官人雅好散茶,對茶末質量、火候、水質都非常講究,其中,尤以白茶為頂級茶品,茶末研磨得越細越好。
若是新人泡十盞茶,那每一盞茶的顏色,定當是不太一樣的,至少茶湯顏色深淺不勻。但溫廷安在體制內待了太多年,早已精諳茶道,不到多時,那茶液的火候便是恰到好處,既是不會未熟,導致沫浮,也不會過熟,導致茶沉,易言之,茶湯色要純白,茶沫亦是以鮮白為佳,以水剛過二沸為宜。
溫廷安端茶至庭審候院的時候,太子、大理寺、都察院、刑部的尚書、侍郎皆在臧否案樁。由於刑部的鐘伯清涉及謀反,已被革職落獄,暫由侍郎代為頂任。
這是庭審開始前的半刻鐘,溫廷安跨檻入內的時候,袁宣正在插屏外,剪著手,等著笑話。
這個新人是周廉帶出來的,假令他出了甚麼差錯,那麼,他就可以將其歸咎於周廉身上。
要說袁宣為何會對周廉怨氣這般大,說起來也有一番淵藪,因為前陣子,六位寺丞當中,有位寺丞躲懶,將一棘手的案子扔給了一位寺正,這位寺正與周廉乃係老鄉,結果,周廉直接越級,一紙投名狀告到寺卿大人這處,阮淵陵眼底不容沙,當即派人徹查這位寺丞的政績,發現諸多尸位素餐、剝削下級的斑斑劣跡,當即革了其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