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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少年仍舊不響,靜默如謎,了無生氣,空氣愈發稀薄,他的軀體愈發冷涼。
溫廷安這才終於認清了一樁現實,過往的傷對於溫廷舜而言都不算什麼,因為那些都是在他的籌謀之內的,可是,今次這被巨石砸中了心脈,是他救她所致,原本並不在他的籌謀之中。
溫廷安按捺住滔天的忐忑與不安,緩緩地揚起一隻顫瑟的手,往他修直柔韌的背上探去,很快便是觸著了一物,是一塊被火硝薰染得滾燙沸熾的重石,重石稜角眾多,摸著格外扎手,就在方才,這些稜角悉數扎入了溫廷舜的背部。
他的背部,怕是早已遍布千瘡百孔般的傷創。
溫廷安眼窩酸澀至極,揪緊了少年的骨腕,「溫廷舜,你不是還有一些話,沒對我說麼?你說,我聽著。」
少年不響。
溫廷安繼續道:「你有諸多的謀略,還沒實施,你不能就這樣歇菜啊。」
過往兩人相處的種種,一幀一幀地浮現在腦海之中,很多都是碎事瑣憶,原本溫廷安以為自己早已忘卻了,比及想起,卻是發現這些事她銘記了這般久,他為她所做的種種,她都記得,且記得一清二楚。
她憎惡自己的軟弱,每逢性命憂難之際,都要他來救。
可是,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搭救之中,她發現自己生出了諸多剪不斷、理還亂的情絲。
她最初對溫廷舜,只有提防、討巧與做戲,但在光陰的此消彼長之下,在諸多患難之際,他回應她的,是他的捨身相救。
溫廷安望定溫廷舜,疇昔時分,她一直竊自祈盼,假令反派死了,那麼她就會得救,因為反派不會再將她做成人骨燈籠,山高水闊,萬事大吉。
可是,在目下的光景之中,她在黑暗之中望著溫廷舜,預想之中的喜意和快慰,並未如期而至——
一種不請自來的陣痛,如萬蟻噬心般,深深攫住她的身軀,她感覺自己臉上一片冰涼,伸出手一觸,掌心腹地除了溫廷舜的血,還有一灘鹹濕的淚漬。
溫廷舜,你醒醒啊。
不能睡。不能睡。不能睡。
溫廷安把頭抵在溫廷舜的胸膛上,想諦聽他的心跳,可目下,只能逐漸減弱下去的心脈。
她好像要失去他了。
第108章
重石之外露了一塊豁缺, 紺青的天光如一盞殘半的銀釭,上晌照著叫魂似的淫雨,下晌掩照著動亂的流石火光, 只見採石場上, 動亂歷久稍歇, 鍾伯清並及幾些叛將,悉數教阮淵陵使人鎮服。
沈雲升帶九齋搶身而出,前去扒拉堆沉的沸灼石塊,滾滾濃煙像極金虬凝咽, 無聲無息,往眾人面容鈐下一道模糊的翳影,情緒不近真切, 那嗆人的煙雲, 拼了命地往骨縫裡鑽爬,寒意澹澹, 眾人的吐息都給磨成了一條緊弦。
目下這石堆,他們亟亟扒拉著, 絲毫不敢有懈怠,比及金烏墜西,穹色黯淡,給將來未來的夜, 皴擦至一抹枯舊的黛藍, 沈雲升等人已經挖至了最底層,好不容易扒拉卻了一塊溫涼的大嶇石,他們眼睜睜地望見底下是兩具一黑一灰的軀體, 很快認出了他們為誰,覆在上方的少年是溫廷舜, 他護在下方的人是溫廷安。
眾人忙將兩人從石罅底處掀出來,他們渾身是血,陷入昏厥,看這廂,溫廷舜護著溫廷安的後腦勺,一隻手覆護她的後腰,又凝那廂,溫廷安額心埋於溫廷舜的胸膛間,數綹鴉鬢,碎亂嚲肩,如杏花般白瓷的容相上,眼眶濡紅泅濕,概望而去,兩人如一條藤上兩隻纏攪的瓜,彼此不相離。
這一幕,儼然一軸鋪陳寫實的水墨,不經意之間,墮入每一人的眼底,俱是激起陣陣潭漣,經久未平。一眾少年靜默無言,因是大致猜出了甚麼情狀,又品出此間藕斷絲連的端倪,他們什麼都沒問,九副心腸,各具九份心緒罷了。
一宿苦戰,又歷經了諸多曲折,溫廷安殊覺自己昏厥許久,待睜眼時,便是在熟稔已極的監舍之中,只不過那身旁的人,不是同棲一檐的呂祖遷、楊淳和蘇子衿,只有崔元昭一人。
溫廷安下意識望向窗檻之外,丈算天時,以曉得自己到底昏厥了多久。
春夜露濃,東風熹軟,子規聲斷,只管那檐陰處,懸有缺一角的淡月,闌干影臥石台,外頭處的景致隔得遙遠又幽緲,反觀內中,燭淚堆疊,燃有一鼎好聞的瑞金香燈花已結了好些時候。
一天打飛腳似的逝去,她昏厥了約莫十二時辰,醒時是在翌日值夜牌分。
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,溫廷安不如平素那般惕凜善思,此番並未覺察崔元昭出現在男舍有何不對勁,腦海里首一個問題便是:「溫廷舜他如何了?」
甫一出口,溫廷安驚覺自己嗓音之沉疴,吐音之枯槁,那音相,形同久未開口言說的人,此際唐突地啟了口,字句沙啞極了。
崔元昭一行替她斟了水,且看著她將溫水酌下,一行替她掖了掖衾被,俄延少頃,娓娓道:「溫兄傷得有些嚴峻了,既是傷筋,又是動骨,昨夜,阮掌舍請太醫署的孫醫正,目下的光景里,孫醫正業已望聞問切,擬了藥方子,也使人抓藥了來,這晌,溫兄吃過幾副藥,行相漸有血色,孫醫正說並無甚麼性命之憂,這一點,你毋需掛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