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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安饒是要逃,業已太遲,炯炯的烈火裹挾著鋪天蓋地的崩石,朝她飛撲過來,她還沒來得及作出防備,便覺足下的地面如破碎的琉璃,被烈火撬開了成百上千道裂紋,她的重心在此一瞬失了衡,整個人沉沉地陷下去,庶幾是逃無可逃,萬劫不復。
溫廷舜的眸瞳,清明地倒映著溫廷安的面容,他行將道出口的話,此際,陡地哽塞於喉腔之中。
世間一切聲音,仿佛就此被摒棄而去。
山火潦烈地飄搖,長夜如絞索般漫長,他想起許多年前的一場血獵,父王命人縱火燒掠山林,他身為太子,領頭縱馬,搭箭田獵。那一片被大火吞噬成地獄的山林之中,有一隻他豢養的雪狐,他眼睜睜地看著它被烈火燒身,但後來他發現,雪狐背後還中了一枝翎箭,血絲從它的傷口源源不斷地流逝而去。
它望向他的眼神,是那般的平寂,平寂之下,是綿綿無盡期的黯然與絕望。
這是湮滅在溫廷舜心中最深的夢魘。
一切他所喜歡的東西,最終,皆是要離他而去,因他而死。
這就像是指尖之上的一握砂,無論如何用力地攫取,都無可避免要歷經一場從指罅之處流逝奔流的命運。
他根本抓不住。
倏忽之間,那一隻小雪狐變成了溫廷安的身影,這教溫廷舜堪堪定了定神,她的眉眸烙印在了他的心尖上,揮之不去。
溫廷安不能死,他真的不能再失去她了。
這廂,溫廷安陷入不斷皸裂的地殼之中,眼看要被大火一舉吞噬,她腦海之中一直在想著逃命的法子。其實,她業已想到一個法子,自己的袖袂之中還藏有一個龍爪鉤,只消將龍爪鉤奮力朝外一拋,她便能逃出生天。
溫廷安也這般做了,但理想與現實的情狀,落差是非常大的,她的重心一直都不太穩,龍爪鉤也一直拋不出去,上頭也一直有諸多碎石和塵霾砸落下來,慢慢吞噬了她的身軀。
溫廷安的心中沉了又沉,她真的葬身於此了麼?
她倒吸了一口涼氣,心中道了一句,她不信。
比及她再要往上拋出龍爪鉤之時,一道游蛇般的軟劍,伴隨著一道摧枯拉朽的暗芒,破空垂下,一舉纏住她的腰窩,緊接著,將她朝地面上一抬,溫廷安就這般被拖拽了出來。
驚魂甫定的間隙,溫廷安重新抬起了眼眸,第一眼便是看到了溫廷舜,少年面容蒼白到了極致,黑曜石般的邃眸一錯不錯地凝視著她,那一柄軟劍的劍柄之上,都是稠濕的血,是他掌腹流淌而出的血。因是握住劍柄的力道過硬,少年的掌背與腕骨等處俱是青筋猙突,蒼青的筋絡,呈現出一派摧枯拉朽之勢,一徑地蜿蜒入袖袂之下。
方才溫廷安所陷落進去的那一塊塌洞,就在下一刻,被流火即刻夷為平地,若是溫廷舜遲了那麼一秒,溫廷安很有可能便是沒命了。
生死只在一瞬之間,是溫廷舜將她從鬼門關之中救了回來。
溫廷安見至此狀,整個人俱是震住,她喉結一動,剛想說些什麼,但在目下的情狀之中,動亂絲毫沒有平息,方才那個塌洞陷落下去的時候,此際,他們二人所處的地面,又開始劇烈地顫動起來,亂石四下飛滾,三不五時就要朝著兩人這端飛迸來。
溫廷安吐息一滯,要拽住溫廷舜一塊逃離,但她的速度根本不及那一塊大石頭,並且,溫廷舜已然先她一步做出了行動。
他傾身迫近,擋在她的近前,替她抵擋住了四面八方飛竄過來的崩石,一切的暄騰和囂雜,皆在此一刻安謐了下來。
在巨大的失重之中,兩人被震飛在半丈之外的石地之上,在這個過程當中,溫廷舜一手護著溫廷安的後腦勺,一手托緊了她的腰肢,及至蘸地的那一刻,溫廷安陡覺一塊重物自遠空飛濺而來,狠狠地砸中溫廷舜的後背,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中,她聞著覆護在身上的少年,傳了一記遊絲般的悶哼之聲。
她每次遭遇危難之時,都是溫廷舜庇護在她的身前。
這個場景,讓她感覺穿越到了許久之前,是在舉行升舍試的那一日,叛賊朝著她射了一枝亂箭,她躲閃不及,是溫廷舜擋在她的身前。
箭簇差點刺中他的心脈大穴。
打斷溫廷安思緒的,是一股極為濃郁而濕熱的血腥氣息,她感受到濕膩涼薄的液體,從少年的身軀之中緩緩流淌了出來,逐漸蘸濕了他的夜行衣,也蘸濕了她的手掌心——這是溫廷舜的血,血絲是這樣的冰涼,如霜如霰,教她一陣猝不及防,身子骨俱是綿長亘遠的一陣顫慄。
溫廷安沒有動彈,任憑這些血,徐緩地浸濕她的袖裾,她緩回了神,適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很輕很輕地揪了揪少年的衣裾,想要輕喚他的名字,卻是發覺自己的喉嚨早已哽塞。
光線如此晦暗,讓她根本瞅不清楚少年的具體容色。
「二弟。」晌久,溫廷安鼻翼輕微地翕動著,啞聲喚了一下少年。
回應她的,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冗寂。
少年根本不響。
甚至連聲息也斷滅了。
溫廷安齒隙發寒,眼周灼熱,復喚一聲:「溫廷舜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