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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舜聽了一會兒纏綿的雨聲,本來他想說,她若是想問什麼的話,不妨直問,這一回,他不可能如最初的情狀一般,什麼都不說,什麼也不提,如果她問起,他會說,也有諸多的話,想要對她言說,但她不問的話,那麼,他就會有些拿捏不定她的心理,拿捏不定她在想什麼,這種搖曳不定的感覺,形同浮草一般,時沉時浮,在他心中是無法穩固。
疇昔,溫廷舜對自己的情緒,甚或說是情思,都能拾掇得極好,近乎是收放自如,易言之,他本就無情,亦是不易動情,情即是欲,無欲則剛,他沒有俗世的貪慾,也不接觸塵世之中的男女之情。疇昔,他一心只圖收復前朝之山河,意欲重振大晉之社稷,一步一步地復辟已經傾覆的盛世。
溫廷舜長久地凝視著近前的人兒,她膚白如瓷,乾淨的粉頰之上蘸染了一絲煙霾,他呼吸沉了一沉,拂袖伸出手指,輕輕替她拭去了那一絲煙靄。
他替她擦拭掉煙霾的那一剎,溫廷安的心中,瞬時起了不小的觸動。
膚頸之處,瞬時起了一團綿長的溫熱,這一團溫熱之意,如燎原的火,這團火所及之處,俱是寸草不生,少年的指腹,如野火,將她的耳根、腮部甚至眼周,都燃及了。溫廷安素來是沉篤柔韌的一個人,但也沒有防備溫廷舜會這般碰觸她,她無法做出任何反應,她下意識縮了縮頸部,這是她本能的反應,因為他觸碰她的時候,她感到頸部的肌膚,猝然泛著一絲微微的癢意,她的縮頸之舉,僅是出乎本能。
但她不知道,自己的這般模樣,落入少年的眸中,是有多麼可掬。溫廷安平素是英氣溫暾的范兒,鮮少會露出有女兒家的憨態,但就在方才,她在不經意之間,撇開視線,薄薄的眼瞼泛散著一絲緋暈,眼周蘸染了一絲胭紅,鬢髮之下珠玉般的耳根,隨之浸染了綿延粉色。她大抵是沒有想到自己感到侷促,明面上將情緒偽飾得極好,但她的面容,還是不動聲色地出賣了她。
晌久,溫廷舜低嘆一聲,後撤一步,嗓音放柔了一些:「長兄想問什麼?」
他想到,因是離得太近,教她心中生了戒備,她應當也是不容易開口相詢的。
見到溫廷舜適時退開一些距離,溫廷安原是一直繃緊的心弦,此際稍稍鬆弛了些許,如果溫廷舜不在的話,她大抵要捂著胸口順氣了。
但溫廷舜仍在。
他在問,長兄是想問什麼。
他應當是覺察到她想問什麼,故此,才主動去發問。
一派岑寂之中,只見溫廷安徐緩地抬起了目色,邃黑的瞳仁之中,攢著邈邈霧色,她的嗓音,也在無形之間摻雜了幾分深意和銳度——
「其實這些問題,我很早就問過你了。我問過你,護送梁庚堯去崔府的那一夜,與朱常懿交手的玄衣客,是不是你?如果那個人是你,你為何要劫這一輛馬車?你的目的是梁庚堯,還是大理寺?甚或是說,是當今的天子?」
「你平素一直不顯山露水,給人一種體弱多病之感,但我發現,你的輕功極好,也極為擅用軟劍。你與魏耷、龐禮臣、朱常懿、鍾伯清,甚至是趙瓚之,同他們交手之時,皆是能不落於下風。所以說,你平素是在有意藏拙,是嗎?」
「鍾瑾對楊淳尋釁滋事時,你原本能出手解救,但你沒有選擇這樣做,你是故意要牽扯出梁庚堯這一條線索,好順利入鳶舍,是嗎?」
「朱常懿曾經跟我說,升舍試那一日,亂箭朝我射來時,你替我擋下一箭,箭簇正好射中你右胸處,與你的心口命脈就差那麼一寸,你能保住性命是萬幸,我一直覺得,我是欠你一條命的,但朱常懿卻說,你可能是故意為之,憑藉你的身手,你可以預控亂箭射中身體的位置與世間,畢竟,你的輕功遠勝於亂箭的速度,這一切,是不是皆在於你的運籌帷幄之中?」
「我在想,你是不是早就知曉,在許久之前的風雪夜裡,將你雙腿打折的人,其實是我。龐禮臣不過是我的替罪羊,我拿他出去頂罪,你已經知曉內情,但不做揭穿罷了,你明明什麼都知曉,恨我入骨,但母親在祠堂鞭笞我時,你還是拖著病體替我求情,我想不通,你為何要這樣做——你明明,是恨不得我死的。」
溫廷安說得很慢,越說下去,她眉心蹙得越緊,眼尾處也微微暈濕,末了,她胸腔之中攢著諸多的疑竇,千言萬語,在喉舌之中千迴百轉,只化作了一句問話——
「溫廷舜,你到底是誰?」
此番問話,儼似一出戛金撞玉,話聲重重地撞在溫廷舜的胸口,他烏濃鴉黑的眼睫垂了下去,啞聲問她:「我若坦誠,長兄也會坦誠麼?」
「什麼?」溫廷安沒聽明白。
溫廷舜寥寥地牽起了唇角,目不轉睛地凝視她,「長兄當真是什麼都不懂,你可真是一塊榆木。」
這本是用奚落與輕哂的口吻,所述出來的話,但不知為何,溫廷安竟是聽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落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