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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舜承認自己攢藏有一絲私心。
他勻順了一口涼氣,朝著溫廷安走近了些許,兩人之間的距離,從最初的兩尺,變成了一尺,最後,又變成了半尺。
溫廷安沒有後撤,她看著少年一步一步地走近。
她一直在等待著他給出合理的解釋。
「溫廷安。」少年先是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,這一回,他沒再客套性質地稱呼她為長兄。
或許,從在這一刻開始,在溫廷舜心目之中,溫廷安不再是他的兄長,而是把她放在了一個特殊的位置上。
第101章
溫廷舜輕喚她的名字, 溫廷安亦是下意識應下一聲,冥冥之中,她預感溫廷舜要說什麼, 但她不能確定他要說的事, 與她預想之中的事情是否一致。遠空是連篇累牘的群山, 一片皚皚的黛青之色,近處是盤根錯節的山道,一片濕漉的石灰之色,她唯一能感受到的, 就是那濃密雨絲,接連不輟地叩撞於傘翼與竹骨等處,響聲既是溫柔醇和, 且纏綿悱惻, 其聲,如蠶食桑葉, 如石擊深潭,如風敲竹煙, 溫廷安殊覺,自己的心跳被少年的話辭,一寸一寸地,溫吞地, 潤物細無聲地, 蠶食掉。
溫廷舜他,到底是想說什麼?
他離她近在咫尺,也正因為他走得極近, 她適才發覺他身量是極為峻挺修直的,她的個頭, 僅挨著他喉結下方的位置,他走得這般前,她不得不抬起眸子望著他。隨著少年的迫前,與之攜來的是撲面而來的巨大壓迫感,她下意識想要後撤數步,但他適時抽出空暇的一隻手掌,隔著一層薄軟的袖袂,不輕不重摁住她的手腕,阻住她朝後退撤的動作。
這也令溫廷安下意識停止動彈,彼此真的靠得太近,甚至,她都能聽到他的呼吸,少年的氣息是如此具有侵略性,像曠野之上一株野蠻生長的藤蔓,不斷在她周身處安營紮寨。她的身影纖小玲瓏,盛裝在少年的身影之中,兩道身影合二為一,晌晴之下的暾光,裹卷斜風與天青色的雨,傾灑在這兩道身影之中。
氣氛靜謐無聲,溫廷安的耳根與雙頰,沒來由蘸染一絲侷促的緋色,她緩緩垂下了眸,她能感受到,少年手掌處帶著橫七豎八的傷,掌腹一側覆有一層薄薄的劍趼,這是極為粗糲的觸感,以前她也是感知過的,在元夕夜裡,他端坐在桌案前,近前是一盒綢布雕飾的妝奩,他執起胭脂水粉,為她摹明妝、點絳唇,少年的手指時不時會蹭過她面容處的肌膚,自那時起,她便是能夠明晰地感受到,他手掌處的粗糲質感,她並不如預想那般排斥,這像是什麼呢?像是柴,一不小心邂逅紅磷,便能繁衍花火。
此番此景,當溫廷安被溫廷舜牽住手腕的時刻,這是溫軟與粗糲之間的碰撞,她心裡掠過了濃重的悸顫,略微忐忑,但面上並不顯山露水,抬起視線,淡著眸色,朝著少年望去,晌久,聽他啞聲說:「溫廷安,從入九齋的那一刻起,沒有什麼,會比你的命更重要。」
諒是陰曹來索命,也需經他首准。故此,當看到溫廷安被趙瓚之脅迫之時,溫廷舜心中只剩下一個堅執的心念,那便是,他絕對不能失去她。
溫廷舜這一番話算是說得很明晰了,溫廷安聽了這番話,眸色掠起了一陣淼淼漣漪,她聽不到雨聲,聽不到遠處風起雲涌的刀戈之聲,也聽不到傘翼之外的任何聲音,世間的聲音皆在此刻消弭,萬物靜默如迷,她唯一能聽到的,是少年的吐息,還有他的話辭。
她默了一默,並不說話。溫廷舜說這番話有些過於直白,也很突然,她是沒做足任何準備的,她不知當如何回應。
當初,她只是想質詢,溫廷舜為何將元祐三州的地契給趙瓚之,為何要準備鬃馬給他逃生,她搞不明白他做這一切的契機,畢竟,像他這般明事理的人,大計將成,便是不可能因為任何人的阻撓,而功虧一簣。
為了一個人,就放棄所有,這不符合原書當中溫廷舜的行事作風。
溫廷安其實是覺知到,此處有一些地方不太對勁。
這個未來的大反派,不當是會說出諸如『沒有什麼東西,會比你的性命更重要』這等話,這不是肉麻不肉麻的問題,而是人設的問題。素來矜冷、肅峻、鐵血、殺伐的一個人,疇昔原主戕害他無數次,欲陷他於不義,二人之間早已生出讎隙,他巴不得讓原主死,原主的結局亦是極為慘淒的,被扒皮抽筋做成人骨燈籠,殉首於城樓池堞之中。
溫廷安穿到這個世界,唯一的祈盼便是,不做死,切忌觸碰溫廷舜的逆鱗,以能苟全己身。她一直都為這位大反派步入正道而感到寬慰,沒成想,在目下的光景之中,這個劇情的走向,似乎有一些不太妙。
以溫廷舜的人設,其在行事作風之上,應該繼續保持喋血矜冷之風格,但他此番為了長兄,放走了趙瓚之。
他放走趙瓚之的動機,是為了保住長兄的命。
乍聽之下,是合情合理,但溫廷安直覺不對勁,雖說她現下沒再做妖,但她在溫廷舜心目之中的地位,應當是還達不到可讓對方拋棄一切的水準。
溫廷舜一定是還有旁的籌謀,之所以選擇將她救下,不過是他籌謀之中的一環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