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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但現在,有且只有溫廷舜一個人。
諸事皆是聽憑他做主。
溫廷安不希望少年繼續答應趙瓚之,如果真的答應了的話,那麼就真的給趙瓚之一個逃出生天的機會了,趙瓚之已經手握元祐三州的疆土,指不定他日後東山再起,再行起兵謀逆之事也不一定。
詎料此刻,溫廷舜眸色悄然黯了一黯,左手拇指徐緩地摩挲了一番右手腹側,力道輕捻虎口,凝聲道:「好,我答應你。」
他居然答應了?!
交出元祐三州的地契、籌備一匹逃生的鬃馬,也便是罷了,為什麼還要撤掉安置在方圓一里之內的兵卒?
溫廷安瞠著眸,徹底陷入巨大的費解之中,她真的是想不通了。
真的完全想不通。
採石場偏門洞開,趙瓚之遂是攬轡蹬鞍,一舉跨上了鬃馬,兩側的兵卒俱是退讓至三丈開外,給趙瓚之提供了一個逃生之路,蕭瑟料峭的春雨之中,趙瓚之一路挾持溫廷安,駛出了採石場,一路朝東撤退,他大抵是嫌參將副將累贅,此番匿逃,並沒有捎上他們,說白了,就是覺得參將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,已是淪為一枚棄子,趙瓚之就走了一出斷尾求生之計策,甭說參將了,椿槿也滯留在了採石場內,他們後來都被大理寺悉數收押了,當然,這也是後話了。
溫廷安身上一直被綁縛著繩索,繩索牽繫著火-藥,她被放掛在顛簸的馬背之上,這鬃馬還是一匹快馬,一路逃出採石場,辛烈的雨風將她身上的袖袍吹拂了起來,發出獵獵的聲響。
趙瓚之的聲音從頭頂之上,幽幽漂泊了下來,「看不出來,溫廷舜竟是藏得這般深,有些意思了。」
趙瓚之說這番話時,口吻端的是意味深長,尤其是後半截話,咬音極沉,溫廷安有些聽不明白,趙瓚之也沒有將這一段話續下去,轉而長久地凝視了她一眼,本想抽刀,朝她細瘦的脖頸上落下一刀,割破她的喉嚨,但最終,他還是沒有下得去手,靜默良久,啞聲道:「溫廷安,後會有期。」
語罷,沒等溫廷安反應過來,趙瓚之便是將她朝馬背之外一拋,這是打算放她一條生路了。
這委實出乎溫廷安的意料,趙瓚之居然會放她一條活路。
她猶記得,此前在冶煉場的時候,趙瓚之的原計劃是,引燃採石場,她作為人質,是絕對不能活命的。
但現在,趙瓚之居然放了她?
溫廷安委實有些匪夷所思。
就在她準備跌摔在雨中泥地之中時,下一息,身體卻是落入了一個敞闊溫實的懷抱之中,鋪天蓋地的桐花香氣盈鼻而來,如密不透風的網,深深淺淺地網住了她,溫廷安心神一怔,徐緩地抬起了眸,正巧,對撞上了少年深寂如霜的邃眸,溫廷安呼吸一滯,下意識揪住他的手腕,力道逐漸收緊,生怕他跑掉了一樣。
溫廷舜一手撐著一柄靛青色的竹骨傘,將溫廷安嚴嚴實實地掩在傘翼之下,不讓她遭致任何風欺雨淋。方才他一路騎馬跟在媵王身後,看著她遭受諸多雨水沖濯,衣衫逐漸濕透,他心中變得起了巨大的褶皺,心臟沉了又沉,諸般滋味,。
溫廷安本來有諸多的話,想要問溫廷舜,但這個少年舉著一柄竹傘,傘面完全都掩在她身上,反觀過去,他就是淋雨的那一方,這般看過去,他的眸色吸納了雨露和霧水的氣息,變得澄澈又溫和,平素會有的鋒芒一併軟化,雨水濕噠噠的,盡數澆打在了他額面之上,髮絲黏成綹覆在額庭處,髮絲之下的一張臉,造相其實是有些狼狽的,但當他凝眸注視過來時,溫廷安原先想要質詢的話,在此一刻,陡地僵住了,她承認自己心軟。
鬼使神差地,溫廷安用自己乾燥的一截衣袖,將少年臉上粘稠的雨水,一點一滴地,緩慢地,給擦拭乾淨,且將傘翼推過去一些弧度:「溫廷舜,別淋著你自己。」
溫廷舜感受到她的動作,起初身體微微僵滯,但他沒有阻攔的動作,任著溫廷安走近,任著她在他臉上觸碰,任何她對他上下其手。
雨一直還在下,但傘翼之下的氣氛,已經發生了翻天地府的變化。
溫廷安一錯不錯地凝視著溫廷舜,問:「為何要挾持趙瓚之,同完顏宗武談判?九齋里的計劃並沒有這一環,你明明可以不將自己置入這般大危險之中的。」
「後來,你為何要答應趙瓚之,將元祐三炷的地契給他?還給他準備了一匹逃跑的快馬?」
「你救走魏耷他們,跟阮掌舍回合以後,明明可以不用回來,為何你還要回來?」
溫廷舜撐著竹骨傘的脈腕,清淺地泛散著一層鐵青之色,是因力道過緊所致,他先是陷入了短瞬地沉默之中,這並不是避而不答的意思,而是他在斟酌著話辭,他想說一些心裡話,但又怕這些話,會嚇退近前的人兒。本來,郁清與甫桑爭先向他請纓,讓他們來救溫廷安,但被他斷然否決了,她的命,他要親自救,交付予任何一個人,他都是不太放心,哪怕是跟隨他十多年的親信都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