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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簡直不敢深想下去。
溫廷安驟地拿出了系在腰間的一隻水瓢,水是冷寒的,一口灌了下去,凜冷的水液漫過了喉舌,疾然沖盪在了熾灼的肺腑之中,將原是在體內升騰而起的臊熱,一縷縷地鎮壓了下去。
雖說身軀是冷靜了下來,但溫廷安的腦海里,卻是依舊迴蕩著溫廷舜適才之所言
『長兄方才有一句話說岔了,我並非孑然一身——』
『畢竟,不是還有你嗎?』
溫廷安下意識抬起了手掌,虛掩住了上半張臉,仿佛剛剛讓人心臟悸顫的場景,在她的眼前重現了,少年所這番話的嗓音,低啞而倦懶,儼似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悠悠迴蕩著。
溫廷舜溫故了一會兒,生平頭一遭,竟是嘗試到了一絲拘束與羞窘的滋味。
這般一個矜貴清冷的少年,他怎的能說出這般話?
溫廷安委實是難以預料。
這是他蓄意為之而道出的話,還是他的隨性之語?
不知是從何時開始,溫廷舜對待她的時候,讓她覺得有一絲侷促,是從元夕那夜,他執起了妝奩,為她敷鵝粉、點絳唇的時候嗎?還是初居九齋之時,他靜立於澡堂之外守著她,什麼多餘的話也不說?
這些蒙上了舊色的記憶,像是一潭泥沼,溫廷安不欲讓自己愈陷愈深,她只得凝聚了一番心神,她不能再去想他了。
但是,這思緒也不是說她想控制,便就能控制的。
溫廷安心中冷不防掠過了一份疑緒,剛穿過來的時候,這廝是全然不待見她的,在族學念書時,其實也沒少給她使絆子,但在日久深遠的相處當中,不知是進展到了哪個節點,她感覺他有些奇怪。
難不成,他是覺察到了她女扮男裝的真實身份?
有那麼一瞬間,溫廷安心頭確乎掠過了這樣的一種可能,但很快,她就否掉了,這應當是不太可能的,如果溫廷舜發覺她是女兒身的話,估摸著早就揭發了她罷。
溫廷舜不曾跟她提及過這等事體,那麼,他應當是還沒發現的。
溫廷安如此自我安撫著,原是起伏不定的心緒,此際稍微平定了些許,她又執起了水瓢,灌了好幾口涼水,直至將體內的最後一絲燙意驅散以後,她適才返回至隧洞底下。
第87章
暗雲蔽月, 春寒料峭,四夷館內的熊熊大火,已是教鍾伯清與雲督頭等人相繼撲滅了去, 但因是撲滅得晚了, 待火勢熄停之後, 只見館閣之內,目之所及之處,牆傾甍摧,瓦裂檻折, 灰燼四下循回紛飛,熏熱的濃煙游弋其上,如一匹厚重繁冗的砂布, 籠罩於四夷館的頹圮內外, 教人看不清真切。
趙瓚之尚在茗鸞苑的流水席之上定坐,接過了椿槿遞呈來的半盞疏桐酒, 淺酌了數口,少時, 見鍾伯清去而復返,趙瓚之薄唇輕抿成了一條線:「四夷館內的情狀如何?」
鍾伯清伏跪在地,道:「殿下容稟,四夷館走水太突兀, 下官去得晚了, 館閣廈棟皆是被付之一炬,棲住於四夷館內的口譯官雖是性命無虞,但是, 三王爺麾下的那位暗樁,以及潛入四夷館的那位女賊, 下官尋索不到他們的下落。」
四夷館的大火,本就是鍾伯清聯袂雲督頭縱下的,現在他自稱是救火晚矣,完顏宗武怎的會聽不出此間端倪,他知曉趙瓚之遣人在四夷館縱火的緣由,明面上說是要困住那個女賊,不讓她逃到酒場之外,以免泄露機鋒,實質上,趙瓚之是想要燒死他的暗樁,這般一來,他手頭之上重要的一個籌碼便是失掉了,趙瓚之便能順理成章地尋他討價還價,可以呈交兵譜與火械,但需要讓他割讓出元祐三州的疆土。
完顏宗武蹙緊了眉心,陰沉著臉,一個撩袖擰拳,高高凸顯的蒼藍青筋,以摧枯拉朽之勢,沿著臂膀漫延之上,最終藏匿在了袖袂之中,他往近旁的扶案之上重重一砸,怒聲沉喝道:「什麼叫尋不到下落,本王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!」
空氣驟然一滯,鍾伯清想說些什麼,趙瓚之示意他暫先莫要說話,他往常娘深深看了一眼。
常娘是隨同鍾伯清一塊兒回來的,她人兒生得穠纖美艷,眉眼之間攢著英韌之氣,是個慣會討巧的,常娘收到了媵王的眼色,旋即悟過了意,拗著腰肢,幽步行至了完顏宗武近前,替其斟了酒,服侍道:「三王爺不若這般作想,鍾尚書沒尋著人,這興許是好事,至少意味著那位暗樁可能還好生活著?若是尋著了屍首,那可不就證明暗樁死了不是?」
美人侍側,吳儂軟語,完顏宗武攢積下來的慍怒,一下子減淡了不少,他覺得常娘之所言,是在理的,他勉強飲酌了一小口疏桐酒,凝眉問道:「倘若在四夷館內沒尋著暗樁的,那他的下落是在何處?」
趙瓚之對鍾伯清問道:「那個女賊,是不是同樣沒有尋到屍首?」
鍾伯清躬身稽首道:「殿下容稟,下官帶人遍搜了一回四夷館,亦是遍尋無獲。」
一抹頗具興味的淺笑,悄然掠過了趙瓚之的眉庭,他稍稍抬指,摩挲了一番拇指處的玉扳指,視線轉而落在了完顏宗武身上,意味深長地道:「如此看來,宗武兄的那位暗樁,大抵是被那女賊挾著,一道走了罷。」
席案之上的燭台,晃動著忽明忽暗的燭火,完顏宗武的容色亦是蘸染了幾分忽明忽暗的光影,他清冷地笑了一下,這一場生發在四夷館內的大火,看來是趙瓚之蓄謀已久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