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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他一面雲淡風輕地說著這番話,一面不著痕跡地,將負傷的那一隻手藏在了身後,溫廷安知曉他身上的傷其實並不算輕,畢竟當初長貴使出的招數,俱是滿含弒氣的殺招,溫廷舜同他交鋒之時,若是稍有一個不慎的話,便是可能喪命。
溫廷安心中微微地起了一絲褶意,想要問下去的話辭,均是僵滯在了口中。縱然懷疑他是那一位少年刺客,待確證了之後,又當如何?至少除開那一夜之外,他從未做過任何實質性的,傷害過她的事情,恰恰相反,他一直都在保護她——在母親呂氏罰她跪祠堂時,他拖著病體,陪著她一起跪下;在升舍試的那一日,士子動亂,流民尋釁,他替她捱過一枝毒箭;在遭了火殛的四夷館之內,長貴對她生出了濃重的殺心,是他護在她面前,替她當下了長貴的殺招,護她身心無虞。
溫廷舜雖然有時冷清且毒舌,腹黑且心機,但他一直皆以後輩對對待長輩的禮節,對待著她。
甫思及此,溫廷安心中有一小塊地方,兀自坍塌了下去,雖然塌陷的地方極其細微,庶幾是不可見的,但它到底還是坍塌了。
「你坐下,我給你敷傷。」溫廷安鎮壓住了多餘的思緒,自袖袂之中,摸出了數隻白釉漆瓶的藥膏,卻見溫廷舜竟是巋然不動,少年黑白分明的眸底,悄然掠起了一陣波瀾,慢騰騰地打量著她,口氣攢著一絲微妙,問道:「長兄不是有話要問我麼,怎的不問了?」
溫廷安清了清嗓子,淡淡地解釋道:「是的,我本來是想問你的,但見你現在受了傷,那理應是療傷為先。」
溫廷舜對此不置可否,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,他垂著邃眸,溫馴地循照著溫廷安的話,半坐了下來,少時,溫廷安在他近旁徐緩地坐了下來,她望著他衣袖之上的零星血漬,血漬由淺轉深了,由鮮紅凝成了透紫青之意的紅色,她心中是有一些愧意的,若是她早發生溫廷舜負傷的話,她一定不會同長貴對峙這般久,這般一來,溫廷舜的傷勢也不會拖延得這般久了。
慢慢地拂開了袖裾,少年蘸染著數道血傷的一截胳膊,展露在了溫廷安的眸底,尤其是在火光的照徹之下,這些傷口就顯得格外明晰,教人觸目驚心,溫廷安已經不是第一次為溫廷舜上藥了,一切都是輕車熟路,她嫻熟地擠了一些薄涼辛澀的藥膏,兌在了指尖之處,糅合著藥酒,接著,細細地勻抹在了少年的傷口處,力道拿捏得極輕。
溫廷舜穠纖鴉黑的眸睫,輕輕然地顫了一顫,勢若枝杈之上的一枚樹葉,經受春夜裡的凜風一陣吹盪,悄無聲息地朝下墜落了去。
他的視線定格在了,溫廷安落在了他肌膚處的一截指尖。
她的手指筋骨明湛剔透,漂亮如瓷,但今夜風稍寒了些,她的指骨與關節處都泅染著一絲別樣的紅,色澤極是生動鮮活,她的肌膚本就皙白,在白膚的映襯之下,這一抹凍紅覆在了上方,就顯得格外明晰。
溫廷安發現少年在看著她的手,下意識以為他有些芥蒂,她為他敷傷的舉止,她一時有些遲疑,思量著要不要收回手,但轉念一想,若是她敷傷敷至一半,只會更讓人起疑,她遂是解釋道:「依照你目下的傷勢,自己為自己敷藥,顯然是有些不太方便的,也難免會敷藥不周。」
溫廷舜顯然是聽出了溫廷安的話外之意,薄唇輕抿成了一條線,攏了攏神識,視線從她皙白的指尖,一路上挪,最後聚焦在了她的面容之上,他的臥蠶弧度深了些許,道:「長兄說的在理,勞煩長兄了。」
少年的嗓音帶著幾分慵懶的意蘊,許是他有些乏意了,話至尾聲,話腔裹藏著幾分極淺的倦意。
溫廷安聽罷,淡淡地舒下了一口氣,心中繃緊的一根細弦,逐漸鬆弛了下來,還好,溫廷舜沒有多想。
她垂著首,面容雋秀疏逸,正專心致志地將藥膏敷抹在他的肌膚處時,她的鬢髮在這無意之間,拂掃到了少年凌厲的下頷,溫廷舜眸色倏忽黯了一黯,空閒的那一隻手,欲要去撩撥一下她鴉鬢青絲,但指腹伸至一半,他顧及到了什麼,復又隱抑且克制地斂回手,凝聲說道:「長兄翌日若是要去打前鋒,去茗鸞苑探查敵情的話,務必帶上我。」
溫廷安聞聲,適時抬起了頭來,好巧不巧地,因是兩人挨得近了些許,庶幾是近在咫尺的距離,在她抬首的那一剎,她的鼻尖碰擦著了少年疏朗薄冷的下頷線,仿佛兩塊燧石在乾燥的空氣之中,碰蹭出了一簇燎亮湛明的花火,這一花火,原先是爝火之勢,隨著時間的淌逝,而漸成燎原之火。
溫廷安與溫廷舜俱是一滯。
但他們沒有怔滯太久,僅是佯作若無其事地挪開了視線,溫廷安按捺住失序了一瞬的心跳,視線落在溫廷舜的傷口,手中敷傷的動作,絲毫沒有停下,淡聲道:「我之前已經說過了,若你仍舊是『秋笙』,我會讓你去茗鸞苑,讓你留在常娘身旁,繼續打探敵情態勢,但你目下身份已經暴露了,讓你就這般隻身潛入敵境,委實太過於危險了,我不能讓你去涉險。」
溫廷舜一聽,悉身微微地滯了一下,心中仿佛被一株狗尾巴草,反反覆覆地撩弄了幾下,泛起了一陣亘久的顫慄,讓人食髓知味,他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關節,對溫廷安淡聲道:「雖說是身份暴露了,但我還有輕功傍身,來去自如,探查敵情之時,便是不易被發現與覺察,並且,我也能替長兄打掩護,多一個人,便是多一份照應,是也不是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