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3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而今, 是由長貴問起了,溫廷舜哂然道:「此些招數, 不過是在三舍苑裡隨手所學罷了。」
雲淡風輕地說完,繼而話鋒一轉,「您構陷我的身份,那我倒想尋您討教一番, 您蟄伏這般多年, 論其目的,應當絕不是只為了扳倒溫家,這般簡單罷?」
長貴明顯是個土生土長的漢人, 溫廷舜在前一陣子,私下派遣甫桑查過長貴的玉牒與帳籍, 二十多年前熙寧帝薨逝,姜後開始清算閹黨,長貴當時身為大內司禮監的掌印太監,是先帝身邊蓄養已久的一塊磨刀石,姜後第一個要除掉的人便是他。
本來,長貴未能倖免於難,是溫太師溫青松與右相溫善晉,二人主動出列,奏請聖裁,力排眾議,護住了長貴的一條命,太師與右相乃是當朝重臣,有忠義之名節,受百官之擁戴,姜後自然而然要敬他們幾分薄面,不敢再脅迫長貴的性命。那時候,隨著先帝溘然長逝,閹黨亦是隨之傾覆,長貴不能再留在宮中,他一來為報救命之恩,二來為暫避風頭,遂是來到崇國公府,成為溫青松身邊掌飭中饋的管事,且效忠於溫家。
這是溫廷舜所打聽到的一些消息,但他總覺得有幾處地方有一些古怪,他覺得,溫青松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純臣,純臣與閹黨兩方的關係,是道不同不相為謀,這大內之中閹黨這般多,他為何單獨要保住長貴的性命?
莫非,長貴對於溫青松而言,有著什麼特殊的意涵?
並且,救下長貴也便罷了,還讓此人在府內當管事。
一位先帝時期的掌印太監,棲住了在兩朝純臣的宅邸里,這是很詭異的事情,畢竟不論是熙寧帝,還是恩祐帝,都是非常忌諱相臣與閹黨有所勾結的,若是被台諫官撞見,就必定會被參上一本。擱在以前,溫廷舜年歲尚淺,還覺察不到這些細枝末節的矛盾,如今想來,倒是細思極恐。
長貴從溫廷舜的口吻里品出了一絲端倪,冷然一笑,他沒回答自己蟄伏於溫家二十餘年的目的,只是幽聲反問道:「你是從何時開始,發覺了我身份不對勁?」
實質上,溫廷舜自小到大,一直從未對長貴放鬆過警惕,疇昔如水,今次亦復如是。但真正教他發覺長貴身份的詭異之處,是從有一夜,在崇國公府里,他發現長貴蟄伏於藥坊外圍,竊聽溫善晉溫廷安父女對話,從這一刻開始,他對長貴的身份有了一絲深刻的懷疑。
原來,背叛從一開始就存在。
長貴緩緩地擦去了腕部的血漬,他慵然地癱坐於火光之中,哪怕眉眼爬上了一些皺紋與風霜,仍舊是顯現出了年輕時的穠纖面容,但因常年工於算計,他的眼神又是顯得有幾分陰鷙,尤其是那過分精明的鷹鉤鼻,襯出了他的不太對付。
長貴對溫廷舜漠冷地道:「你目下也知道我是誰的人了,要殺要剮,悉聽尊便。」
他方才中了計,跌入熊熊火海之中,萬幸地是,他並無性命之憂,但不幸地是,他的一條腿被一塊燃著了的枕木壓折,情勢是彼盈我竭,按溫廷舜的武學造詣,現在要取他長貴的性命,是全然不費甚麼氣力的。
長貴是大金諜者,對生與死是沒多大的執念,他行事敗露,又落入了溫廷舜的股掌之中,沒了生念,只圖一死,但溫廷舜自然不會這般輕易地教他丟了性命,若是長貴死了,那麼趙瓚之的計謀就會得逞,假令他爭奪回了元祐三州,這勢必對趙珩之的奪嫡之爭大有不利。
總而言之,長貴罪大惡極,但目下的光景,尚還不是讓他死的時刻。
溫廷舜的掌心間,牽攥住了束帶,趁著下一批火簇攻襲進來之前,一面速速將長貴從火海里拖了出來,一面足尖勁急地輕踮,借著院屋高脊之上的數片灰瓦,就勢一躍,勢若飛鴻片羽,伴隨著陣陣熱風,帶著長貴飛上烏檐,朝著南偏門直撲而去。
長貴本欲趁其不備,偷襲溫廷舜,但束在身上的那一根束帶,仿佛如軟劍一般,是頗具靈性的,竟是封鎖住了他的內力,教他無計可施!
這個少年,究竟是個什麼人?
不僅是輕功極好,軟劍亦是使得極為利索颯爽,同他印象之中的,那位孱弱玉質的溫家二少爺,有那麼一絲出入。
方才他試探過他,問他是否與舊朝餘孽有所勾連,他並未從正面作答,反而詰詢起他成為大金諜者的目的與計策,可見溫廷舜是擅於後發制人的,操作著整個話局,迫得長貴毫無轉圜的餘地,他渾身都是傷,根本不能掙扎分毫。
寒風吹得溫廷舜衣角獵獵作響,儼似被海風拂掃得鼓脹的風帆,長貴死死盯著他片晌,道:「我聽聞玄甲衛的首領滕氏,輕功名冠天下,其使用軟劍時,亦是所向披靡,大晉傾覆以後,他在江湖失蹤了十七年,不知溫二少爺,您的年歲越可是有這般大了罷?」
溫廷舜眸底倏然壓下了一抹幽黯之色,他看了長貴一眼,「雖然不知您到底具體在說些什麼,但大理寺的官兵很快就會到,屆時將你押入了刑獄之後,不知你可還有閒情雅致,來詢問我這些不著邊際的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