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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舜換了個思路,假令自己是溫廷安,在外部是遍地兵卒的情狀之下,為了避開烈火,他會避往何處?
他往那一座被火光掩映得湛亮的湖泊掃了一眼,心中有了一個明晰的主意,俯身縱掠而去,一掀裾袍,正欲撲身涉水尋人,倏忽之間,身後傳了一陣清越的話聲:「溫廷舜?」
溫廷舜心臟失重了一瞬,步履頓滯,驀然回首。
只見溫廷安正立在寮台之外的碧竹叢之中,她仿佛剛從水裡行出來似的,身上氤氳著著濡濕的潮氣,那一襲青灰衣衫被湖水悉數浸濕了去,布料蘸水後收縮,繼而勾勒出了她身上勻亭纖細的線條,溫廷安的鴉黑鬢髮亦是呈半濕之態,發梢之處滴答著碎玉般的水珠,隱微地打濕了她的面容。
溫廷安的造相本該算是狼狽的,許是在水下不慎讓卸容粉灑出來了,她面容之上的膠質人皮就這般化開了,露出了底下清麗迤邐的一張嬌靨,疇昔慣有的英氣柔韌,淡了些許,取而代之地是一抹驚鴻般的姝色,眸底含著一抹瀲灩的水澤,肌膚遭了一番湖水的洗濯,暈染上一層薄紅的光澤。
在溫廷舜的意料之中,溫廷安相安無事。
溫廷安一直在躲避著長貴的追繳,長貴身手絕對不俗,她武學底子絕對在他之下,跟他硬碰硬的話,她大抵是毫無勝算的,唯一的上上之策,便是暫避鋒芒,靜待時機,沒成想雲督頭居然帶著一眾兵丁往四夷館內大放火簇,這火讓溫廷安喜憂參半,喜得是,火來得算是及時,剛好延宕了長貴找到她的時間,能為她鋪好撤逃的後路,但憂得是,她發現以一己之力,根本無法在館外的重重兵丁遁甲之中,殺出重圍。
看到溫廷舜來尋自己,溫廷安心中升起了一絲微妙的觸動,這種觸動是難以言說的,她抑制住了這一份潮濕的心緒,明面上淡泊冷靜,但口吻難掩一絲慮意,輕咳一聲,問道:「怎的來至此處了?你一走,茗鸞苑的競標會可該怎麼辦?」
溫廷舜端詳著她的面容,視線如一枝膩密的工筆,細細描摹著她的輪廓,不放過每一寸,且大步前驅,行至她的近前,一面用袖裾擦絞著她的鬢髮,觸及了她的面容時,他聲息微沉,小心翼翼地避開了,一面不答反問道:「溫廷安,還好,你沒有事。」
隨著他話聲落下,是他心中一直懸著的巨石,此番終於落地了。
溫廷安聞聲,眸睫輕輕地發著一絲顫意,儼似纖薄的一枚蝶翼,極小幅度地輕顫了片刻,不知為何,她竟是沒去阻止溫廷舜替她擦發的動作,他的動作亦是合乎尺度之內,未曾逾矩,絞乾了她的髮絲之後,便是朝後連退數步,她打量了溫廷舜一眼,少年的面龐有濃煙的灰埃,但是絲毫不顯狼狽。
只聽溫廷舜道:「完顏宗武說他在溫家安置了一個暗樁,暗樁目下藏在了四夷館之中,我覺得你很可能會追查至此處,遂是過來了。」
溫廷安頗覺納罕,道:「你來尋我做什麼?你過來了的話,那競標會是誰在主舵,媵王與常娘不會懷疑你的身份嗎?」
照溫廷舜這般肅謹慎微的性子,她還以為他會隱瞞至最後。
溫廷舜半垂著眼睫,薄唇輕抿成了一條細線,其實,他們二人已經發現他的身份,但一顧念著她的安危,他心中已然是無暇他顧了,這一樁任務,遠沒有她的性命重要。
但他沒解釋這一層原因,僅是雲淡風輕地點了點首:「確實,他們發現了,眼下囑令刑部尚書鍾伯清率雲督頭等一眾兵丁,包抄在四夷館內外,等我們自投羅網。」
溫廷安心中微灼,同時,也很快覺察出了一絲不對勁:「純粹為了剿滅我一個賊人,趙瓚之就要縱火燒了整一座四夷館,這未免也太大動干戈了,於理不合。」
溫廷舜點了點首,道:「這一場大火,是趙瓚之燒給完顏宗武看的,趙瓚之是不光要剿滅阮淵陵派來的暗探,更要燒死效忠於完顏宗武手下的暗樁,這位暗樁是完顏宗武同趙瓚之交易的籌碼,如果趙瓚之將這唯一的籌碼泯滅掉,完顏宗武為了得到兵譜與火械,只能割讓元祐三州的疆土給趙瓚之,這是趙瓚之想要達到的目的。」
溫廷安聽罷,顯著地愣了一下,「趙瓚之決意毀掉完顏宗武的籌碼,難道不怕跟完顏宗武撕破臉面嗎?若是完顏宗武不同意讓出三州領土,並且怒而回國,這對趙瓚之而言,可是一絲好處都沒有。」
她沒與完顏宗武正式打過照面,不過,之前在酒寮之上觀察過一陣子,此人雖看著耿率粗獷,但就怕是故意混淆敵方的耳目,從他對一盤棋局的規劃與布局來看,能看得出其人算是一位頗有城府與謀算的人物,溫廷安絲毫不敢掉以輕心。
這廂,溫廷舜解釋道:「依照大金的奪嫡之舉,完顏宗武與完顏宗策之間的紛爭,已經迫近於你死我活的地步了,假令完顏宗武沒有成功奪嫡,那麼等待他的下場,想來你也知曉,完顏宗策根本不會輕易饒過他。完顏宗武清楚自己落入了什麼處境,為了奪嫡,他與趙瓚之合作,不失為一個良策,若是不合作,他沒辦法在取得火械,也就不太可能在發動兵變的時候,贏過完顏宗策。」